第13章 形势
孟雍之坐在山寺的禅堂里,门窗都大开着,此处空旷,山上风大,风把他的衣摆吹起来,配上他清贵隽秀的样貌,真有几分神仙中人的风姿。
舅舅冯经与他对坐着,正与他讲这朝中的形势。
孟雍之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安南将军冯延,一生屡立奇功,使得大理王称臣纳贡,不敢来侵犯边境。可惜他如今已经年逾六旬,少有神志清醒的时候。
孟雍之应该有三个舅舅,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在与铁勒人的战斗中亡故,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那场战役惨烈到直到如今,街头小儿依然在传唱关于它的童谣。
“焉支山,血染就。将士骨,黄沙埋。驰援三月不曾到,未知忠魂归乡否?”
冯经也从此不再习武,冯家不再有立志报国的儿郎,只有一个醉生梦死,流连花间的纨绔。
圣上为了安南将军的功绩和两位小将军的死后哀荣,对冯经依然优待如初。
曾经冯家一门三将军,是皇帝党众多势力中关键的一派,冯家垮了,更多观望中的臣子开始向太后党靠拢。
若不是孟雍之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现在孟二郎已经继承了平江侯府,太后党将又添一只猛虎。
为此,圣上十分赞许孟雍之此番的决断,也拿出十二分的决心来跟太后党争到底,一心要把他的案子搅浑,绝不肯叫太后借机处理了孟雍之。
孟雍之本想着要豁出一身剐,与白氏母子玉石俱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叫自己的大哥继承爵位。现在有了圣上的支持,也就知道自己轻易定不了罪,不再担忧了。
“五郎,圣上虽然竭力在太后面前保下你,但太后党绝不会放弃对你的构陷,山长水远,你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舅舅从怀里取出一支精铁做的匕首,递给孟雍之。
孟雍之双手接过,抽出的瞬间寒光一凛,果然是好刀。他却借着寒光,恍惚间想起一个人的眼睛,也是这样亮。
他想到了这只匕首应该赠与谁去使用。
孟雍之谢过舅舅,又问道:“舅舅,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办?”
“等此事平息,圣上总会重用你,你要做的是决不能让太后党拿到你的把柄。”
“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但我不打算杀她。”孟雍之看向远处,落叶被风吹动,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
冯经不去问原因,此中缘由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这个冷心冷面的外甥竟然也会有下不了手的那一天,真是孽缘。
对待孟雍之,只能规劝,不能强迫,他是个果毅不可夺其志的人。作为抚养了他四年的长辈,冯经对这一点体会颇深。
冯经把话题引开:“莳花馆已不可用,蓉娘将在玉真坊重新觅址,这几日就能定下来,名字也是她定的,叫‘月下客来处’,以后你有消息可以暗中递到那里去,人就不要去了。”
莳花馆被查封,少说也耗掉了一万两白银,冯府的家底再厚,也经不住这么大的手笔。
孟雍之深以为然,他十分不喜风月场所,许是北地的羌管和筚篥听惯了,再听琵琶、箜篌之声,倒觉得无趣。
在京兆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想回到北地边境去。
孟雍之与舅舅深谈许久,向舅舅告辞,下山去。
时中霄跟在他身后,也向他打听什么时候能回边境。
孟雍之心知时中霄在京兆尹比他还觉得难捱,这里不是他们的战场,他们的筋骨施展不开,他们的战马也跑不起来。
像一场不知何时为终点的刑狱。
孟雍之无法作答,快步下了山,踏云在山下等他,因为等待时间太久,而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孟雍之忙伸手去摸它的鬃毛,像是安抚自己最要好的伙伴。
接着飞身上了马,扬鞭疾驰,像是要把一腔的愤懑都甩在身后。
时中霄骑着马在后面追赶,心想他的小主人知道怎么哄一匹畜生,却不知道该怎么样与女子相处,真是有趣。
孟雍之回到平江侯府,家里的仆役已经被他遣散了大半。
白氏用过的人他不愿意再用,这个侯府要上上下下洗刷干净,一丁点白氏母子的痕迹也不要留下。
他把踏云交给马夫,从垂花门进了内院,穿过抄手游廊,向南边走,南边的小院子正是夏昭昭的住处。
负责院内洒扫的粗使丫头迎孟雍之进了院子,依旧是清姬出来迎接他,孟雍之向清姬问起夏昭昭这几日的饮食情况。
清姬据实答了,又问孟雍之身后的时中霄:“时小哥,还有红枣吗?”
时中霄被清姬问懵了,万万没想到她突然开口跟自己讨这个。
清姬见时中霄不答话,以为他没有,失望地撇嘴。
时中霄暗暗记下来,打算下次买来带给清姬。
孟雍之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他往前厅走,只有两个使女坐在绣墩上做针线。
夏昭昭果然还缩在内室里。
孟雍之站在屏风前,朗声道:“夏氏,我知道你没睡,你出来,我有书信带给你。”
夏昭昭果然飞也似的从内室里走出来,问道:“书信呢?”
孟雍之:“我确实有书信要带给你,但是要等到后天才到。”
夏昭昭脸色微变,又向他讨要出侯府的自由。
孟雍之笑她天真,反问夏昭昭:“夏氏,你觉得你出了这个大门,还能回得来吗?”
夏昭昭蹙着眉,叹了口气。
这厮果然是防着她要逃跑!
孟雍之以为夏昭昭是领悟了他的意思,继续引导她想清楚:“虽然你的身份尚未挑明,这京兆尹中稍有耳力的人家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你的底细。你已经去大理寺作证,现在满朝都以为是夏家有意把你留下来辅助我,自然要把你父亲也算作我的党羽。你只要出了大门,不出十步,必会死于非命。”
夏昭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同时也不甘心被困在这高墙里。
她试探着问:“我想见一个人,不用在外面。反□□中总有和尚道士来念经做法,可否请几个坤道来,叫我的好友装扮起来,混入其中,趁机与我见面?”
孟雍之狐疑地看了夏昭昭一眼,道姑?女道士?他长了这十六年从来没见过女道士,上哪儿给夏昭昭找女道士去?
这倒怪不了孟雍之,一则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了边境作战,看的死人比活人还多。二则,道姑这个职业,不太体面,正经人家是不会有机会见到道姑的。
古来妇人很难独立从事什么营生,能让她们谋生的路子也不多,大抵出不了三姑六婆的范围。道姑就是三姑中的一种。时人有言:家中有此,几于奸盗。应避如蛇蝎,庶乎净宅之法。【1】
道姑和尼姑比其他几姑几婆多认识几个字,都是口舌伶俐,善于搬弄是非。所以这中间常出马泊六【2】,与人做牵头。正经人家都对她们避之不及。
孟雍之心想这也不过是件小事,找个办事牢靠的随从去办也就是了。
他点头答应下来,又问夏昭昭:“夏氏,为了你和你家人的安危,绝不能让你落到太后党手中,若是……”
孟雍之想说若是她被抓走了,必定守不住秘密,只怕会把事情都向对方和盘托出。
当即改了口:“你不能被抓走,所以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夏昭昭胸中一口闷气堵得难受:“白氏强要我来这侯府给侯府针灸,你也强要我待在这里,你和白氏有什么区别?”
孟雍之一股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他深吸一口气:“我和那毒妇的区别就是,我不会轻易杀了你。当然,你要是逼我杀你,我也不会手软的。”
夏昭昭被孟雍之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又想起他剑刺孟二郎的场景来,一颗心在腔子里跳个不停。
孟雍之杀孟四的时候,夏昭昭神志不清,再加上她恨透了孟四,看孟四被杀她只觉得无限快意。
可孟二死的时候,日光朗朗,她看得一清二楚。
场景之可怖,叫她做了几天的噩梦。
孟雍之见夏昭昭小脸吓得煞白,态度立刻软化了:“夏氏莫怕,你救治过我父亲,又肯把我父亲中毒之事告知给我,于我确实有恩,我不会杀你。”
夏昭昭不敢信他的话,他杀兄弟的时候可没有一丝手软,更不会对她这个无亲无故的人手下留情。
好女不吃眼前亏,夏昭昭收起不满的情绪,力求不要激怒这尊太岁神。
“我也知道自己上了你孟雍之的船啦,咱们只好同舟共济……”夏昭昭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来。
心里却在抱怨:谁叫我倒霉呢?沾上你们孟家的污糟事,真是晦气!
“我肯定对你惟命是从——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去房陵与家人团聚呢?”
孟雍之不想给她一个虚假的期盼,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等太后党被扳倒,等太后不能再与圣上分权而治,我自然会放你自由。”
夏昭昭气得要晕过去,等太后被夺了权柄以后她才能自由?当朝太后还不到不惑之年,那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十年内都没指望了吗?
【1】语出《南村辍耕录·卷四十二》
【2】指撮合男女搞不正当关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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