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里外的相遇
再次见到宋昱钦的时候,姜岁阑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的,自己在距离家乡一千六百多公里外的青海,她自认为逃离的够远了。
刚来青海的那两年,她也天天想回家,这里的高原大陆性气候和超高的海拔让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这里冬季漫长,缺氧和寒冷是姜岁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的事情,母亲和父亲总是打来电话,听着自己常因为缺氧而顿几秒再说话而感到心疼,会问为什么那么想不开非要去青海工作。
是啊,为什么呢?往往挂了电话之后姜岁阑也会这样问自己。
她只是想远一点,再远一点,离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情和人远一点,她希望没人认识自己,想着或许逃离原本的地域,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就想开了。
事实上在见到宋昱钦的时候,那些琐碎的,好的坏的所有的事情,还是一股脑地涌上来了,她觉得自己头脑有点发昏,甚至那一瞬间眼前有点发黑了。
宋昱钦是来青海度假的,为此他辞职了,不听所有人的劝阻来到了青海,夹杂着自己的一点点私心。他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在那个民宿的柜台前,微笑着和柜台的小姐在说什么事情,他觉得侧面仿佛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这种目光在高中大学的时候太多了,夹杂着好意的看笑话的或者是爱慕的,他在那种目光中生活了十多年,他早就麻木了。
等他开了一间长期的房间,他抬头看见了一只手撑着民宿里的木头楼梯扶手的姜岁阑,那一瞬间他也愣在那里了。
他曾经预想过再次见到姜岁阑会是一个什么场面,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他想着自己一定是做好准备的,至少在姜岁阑自己走出来之前,他们应该不会见面。这次旅行夹杂着那一点点的私心实现的如此容易,但是他了解姜岁阑,他知道姜岁阑一定不会觉得开心,而是更想逃离。
他与姜岁阑已经整整十年没认真见一面了,那些偶遇往往不是自己再偷偷观望,就是姜岁阑在偷偷观望。距离他们上一次认真见面认真说话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那时自己十八岁,如今自己有二十八岁了,或许那一次,是姜岁阑计算好的最后一次坐下来说话,所以宋昱钦认为,姜岁阑或许没有遗憾,可是自己有。
她一点也没变,黑了瘦了,皮肤也变差了,不再那么年轻了,究竟是哪里没变呢,是闪躲的眼神,还是其他的,宋昱钦说不清楚,但他一下子就笃定,十多年过去了,所有的姜岁阑来青海想要逃离的那些事情,一件也没有忘记,一件也没有甩开。
姜岁阑站在那里看着宋昱钦,想着岁月对待宋昱钦的外貌总是那么好,他什么而没有变,青春,美好仿佛就是刻在了他的身上一样,不知时光对他的家庭有没有好一些。而自己,前二十多年除了家庭给自己带来的幸福,仿佛生活在阿鼻地狱一样。
他们两个隔着十层台阶,隔着阴差阳错的整整十年,青海的七月是最热的一个月,这是早上的七点,太阳升起的第一个小时,宋昱钦在台阶下,姜岁阑在台阶上,日光穿过落地窗横跨过第五层台阶,台阶下的宋昱钦被阳光照耀,台阶上的姜岁阑隐匿在阴暗处,仿佛在诉说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往事。
外面的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祁连山中的土尔根达坂山,现在是七月,山顶的雪也没有完全融化,山下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荒凉的,并不丰富的植被,当时姜岁阑为了远离世俗,逃脱困境,并没有选择察汗河附近,而是选择了达坂山南枝的达木山,这里人烟稀少,整座山上也只有两间民宿罢了。谁来达坂山不去离西宁仅仅只有不到一百公里的察罕河公园,而选择来这个海拔又高又没有什么好看的达木山呢,姜岁阑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真的就那样隔空对视了很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柜台前的小姐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先生,您不去放行李吗?”
宋昱钦愣了愣,用手摸了摸鼻尖,往前走了两步,那晨起的日光好似也往前走了一步,离姜岁阑又进了一步,就如同进了一步的不止是宋昱钦,还有那耀眼的阳光,姜岁阑注意到这点小小的细节,心里仿佛猫爪在一下一下挠一样,她不动声色的往后侧了侧身说:“楼梯走廊有点挤,我先回房了。”她扭过头,又将自己置身昏暗的走廊中。
“姜岁阑。”宋昱钦叫了他一声。
姜岁阑缓缓回过头,看着好似无论什么时候都处身于光明之中的宋昱钦,其实心里有一点心酸的,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样,他还似阳光般明媚,自己却深处炼狱。
“我住楼下”宋昱钦看着姜岁阑,眉头自己都没注意到轻轻的皱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特意说一句自己住楼下,但是看到姜岁阑后退的那一步,手指扣着楼梯扶手那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看见这个人背对着自己哭,自己好像也是觉得她似乎要摇摇欲坠,如果不抓着她就要随风飘走了一样,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灵魂。
“哦,好”姜岁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有一会,她觉得自己这样看起来太傻了,也认为自己是真的想要自己静一下,说话前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轻声叹了口气“起的有点早,我回去了。”她转过身,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宋昱钦看到那道背影终于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呆了几秒,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青海的昼夜温差很大,即使在最热的七月,早上也是非常清凉的,他现在却觉得这民宿里平添了几分热气,他脱下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回头看了一眼落在柜台上的手机,回头拿了过来,微微低头对柜台小姐说了声抱歉,便匆匆拉着行李箱去了一楼拐角的房间。
宋昱钦一进房门把行李箱往前一滑,卸下自己的旅行包往床上一扔,把自己的外套也一扔,自己就倒在了那床上,他的目光盯着天花板放空,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是被什么攥着一样,自己的呼吸也跟着不顺了起来。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的在每个app之间划了划,最后点开微信,犹豫着输入了那个熟悉的手机号,就如以前一样,搜索不到这个人。
他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他并没有选择乘坐飞机,而是选择自驾车来的,整整一周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走高速,经常白天开车晚上睡在车里,开始从各种小城镇路过,到荒无人烟的平原,他都看着,看着自己熟悉的建筑越来越少,他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本来是想先去察汗河公园看看,可是附近并没有自己喜欢住的地方,他一直如此,并不喜欢吵闹,这又是旅游旺季,在多方选择下,他找到了这个家几乎在各个app上是没有存在感的民宿,他想先歇一下脚,再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姜岁阑在这里,在这里五六年里,他断断续续听很多人说起过姜岁阑,没人知道她具体去了哪里,大多数人都和她失去了联系,她像是不存在了一样,和过去做了彻底的割舍,如果不是自己每年过年都会去姜岁阑的村上看年迈的姥姥,可能自己连她在青海也不知道。
他想着很多过去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有,他回忆起那些年的姜岁阑,这些年里没人知道姜岁阑在想什么,她不愿意和别人剖析自己,就连自己和姜岁阑在一起也是冲动的年纪时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彼此时互相喜欢互相救赎着,但真的把一切都想好了吗,在自己这里是年少的心动、冲的与不自持,或许在姜岁阑的想法里只是想找个人陪着,因为太苦了,没人愿意站在姜岁阑这边,在姜岁阑眼里,自己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没人看见姜岁阑眼里的求救,自己也没有。
宋昱钦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深情地人,在这个时代里,喜欢一个人十几年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不是电影,其实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感情都是badending,可自己就是一直记得姜岁阑,也不是一定要和她继续在一起,也不是想纠缠,自己从来就不是为了感情可以歇斯底里的人,他只是觉得那个人好像快随风飘走了,但是没人愿意抓住她。但自己想紧紧的握住这个人,想让她和这世间还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也或许是自己早就意识到,自己在泥潭的那些年里,是姜岁阑让自己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悲惨,或许自己的心早就发生了变化,早就没了这个人不行了,所以这十多年里才更加如履薄冰的活着。
自己觉得愧对于这个人,他时常这么想。他甚至觉得过去生活中,至少在姜岁阑初高中时,大多数人愧对于她。但是没人会去这么想,只有姜岁阑自己困在了这些事情里很多年。
自己也是。
宋昱钦想着想着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自己就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梦中他在岸边,海里是姜岁阑,岸边还有很多人,姜岁阑在喊救命,可是没有人去救她,自己也没有。岸上的所有人都在像审判者一样旁观着快要溺水的姜岁阑,但是他们嘴角含着笑,带有讽刺的看不起的或者鄙视的看笑话的。自己没有笑,但是自己也没有阻止他人笑。姜岁阑越沉越深,很快就看不见头了,转眼间自己也在海水的中央,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溺亡了,在偶尔能看到岸边的瞬间,他看到那些人和刚才一样,嘴角含着笑意的看着自己。
宋昱钦几乎是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冒了一身冷汗,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
有人敲了两下门,宋昱钦皱了皱眉,从床头柜上拿起来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午四点了,自己中午饭也没吃,也是要吃点东西了。可能门外没有听到回应,就又敲了两下。
“什么事?”宋昱钦也没太睡醒,懒懒的拖着长音问。
“我和阿婆做了点饭,饿了来吃。”门外传来姜梦阑不带感情的声音,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在门口等着,转身就走了。
宋昱钦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感觉两天的车程让自己浑身有点粘腻,他打开窗户,感觉外面又开始转冷了,他换了件高领的白色打底,外面套了个灰色的卫衣就打开房门出来了。
他走到大厅,看见姜梦阑背对着他,正夹起一根豇豆,听见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柜台后面自己拿碗筷吧。”姜梦阑又夹起一片土豆。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宋昱钦,但是好似每个毛孔都在观察他,她听见后面柜门打开又关上。宋昱钦走过来,坐在了与自己垂直的侧边的沙发上。
“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宋昱钦看着面前的几个平常的菜,也夹起一片土豆,假装不经意地问,自己的眼睛却不敢看向姜岁阑。
姜岁阑点了点头,又想着大概宋昱钦并不一定在看着自己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些年的食欲一年不如一年,大概是自己也不愿与宋昱钦怀旧过去的事情,所以她说“我吃饱了,你先吃吧,晚点我过来收拾。”她像逃一样站起来,但是沙发和桌子的距离很近,她小腿的骨头撞在了木头桌子的边缘,很疼,但她没有叫,只是默默蹲了下来。
宋昱钦立马放下碗筷,蹲下来,蹲在她的对面,宋昱钦没说话,姜岁阑也没有,过了一会宋昱钦问道:“疼吗,我去给你拿红花油。”
他站起来就往自己的房门走,姜岁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主动开了口“宋昱钦。”
宋昱钦站在那里不动了,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总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审判的感觉了,果然,他听见姜岁阑的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初四那年,你在工具房门口说的那句‘要告诉老师吗’,也是这样出于礼貌吗,还是出于可怜我。”
宋昱钦没有再往房间那边走,而是转过头回到了姜岁阑旁边,蹲下来,他看着姜岁阑,但他没有回答,他们互相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心知肚明。他看着姜岁阑一直没有抬起的头,“她一定又哭了”,宋昱钦默默的在心里这样想。
“我知道的,最初她们叫你在宿舍楼后面的停车场里堵我的时候,你也不想那样做是吗?”姜岁阑一只手放在了脖子上,手指关节分明,食指仿佛在表达不安一样,一下一下的敲打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
“对不起。”宋昱钦看着姜岁阑,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坠入深渊了,不是因为心疼姜岁阑,也不是因为姜岁阑的质问,他只是发现这些事情给姜岁阑带来的影响也并没有减少。自己的心脏仿佛也密密麻麻的痛了起来。
“你最对得起我了,”姜岁阑另一只手在自己的怀里纂成了一个拳“宋昱钦,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里,你最对得起我了。”
宋昱钦想要拍拍姜岁阑的背,像很多年前那样。但是他的手悬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去,他别过头,感觉自己的眼眶也一定红了,是什么在折磨着自己呢,是没能拯救任何人,让所有人如临深渊的愧疚感吗。是什么在折磨着姜岁阑呢,是迟迟不会到来的道歉吗?
“宋昱钦,我疼。”姜岁阑有一点点哽咽起来,但是她没有流泪,也不哭,这些年里在深夜里,或许泪早就流干了。
姜岁阑没有说哪里疼,宋昱钦也知道她说的一定不是撞着腿的疼,或许是十多年前的暴行持续到现在的疼,或许又是这些事情被从腐烂的心脏里挖出来的疼。姜岁阑不说,宋昱钦也知道。他还是将手放了下去,拍了拍姜岁阑。
“可是我已经不会哭了。”姜岁阑又嗡嗡的很小声的说。
宋昱钦也开始觉得疼了,他感觉呼吸也困难了起来。是这种感觉吗?这十多年姜岁阑一直是这种感觉吗?是和自己在那淤泥中挣扎不出来一样的感觉吗?那真是太痛苦了,宋昱钦这样想着。
姜岁阑觉得自己心痛的快要昏死过去了,不是因为宋昱钦,却是因为宋昱钦的出现,把她这些日子来假意忘记的事情又翻了了出来,自己或许想得对,也许只有等到所有人的道歉,自己才会真正的释怀,但是不会的,经历过暴行的其实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有人释怀了,有人选择死去了,只有自己还在痛苦的活着,自己现在也经常做那些年的梦,惊醒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又要经历一次,这些感觉压抑着自己,但是姜岁阑骨子里的骄傲并不允许自己将这些腐朽不堪的岁月讲给别人听,更不愿意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被暴露在阳光下,就如同高三那年一样,被所有人审视着,于是她选择在自己的心里埋藏起来,等到大二那年她日日夜夜无法入睡,再把那些事翻出来看,发现早就烂在心里了,连同着心脏也烂了。她自己是知道自己产生了一点心理问题的,只是没想到去看医生的时候会已经是那么严重了。
一段时间里姜岁阑总觉得,是施暴者在逼自己死,后来又觉得是旁观者在逼自己死,事实上她自己知道,没有人在逼着自己,是自己在逼着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法原谅任何人,她很长时间里都想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觉得自己死了父母和姐姐怎么办呢,她活着是自己的痛苦,死了却是很多人的痛苦,于是她活着,她总为别人活,却从未自己认真活过一次。
姜岁阑开始放空,那些好的坏的,关于自己那无间地狱的十多年,又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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