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姑娘,崔夫人给您递的帖子。”
宁佑神情恍惚地接过,飘飘然的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冯宝川倚在软榻上抱住腿上的人,挑着长眉问道:“做什么?”
“邀我去品尝茶点。”
冯宝川沉默了一下,手臂微紧,他不想让她出府,但见她眉眼低落,最后还是心软的轻声道:“想去就去,不过要等回京后带上几个厂卫一起去。”
宁佑点头,抬手揽上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下颌,鼻尖却在他的颈间轻嗅。
冯宝川浑身一僵,几乎克制不住低头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阉人之所以叫阉,就是因为尿不干净,身上总有一股尿骚味,大明宦官地位高,净身位置不同,让他们留了丝体面,很少有人身上有味道,但凡事不例外……
“公公涂的什么香粉,身上好香啊,能不能给我一盒?”
冯宝川一愣,唇角忍不住向上,从台面上够过来一盒香粉,举起手臂挑眉道:“够的着,咱家就赏你。”
宁佑嗔笑了一声,抓着他的衣襟伸手就去捉,每当指尖要够到盒子的时候,冯宝川就使坏伸长手,忍得宁佑连连锤他胸口。
吴允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听见里面的笑闹声,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望正中的太阳,震惊地低声问:“这个时辰不会还没起吧?”他跟冯宝川也有数年了,公公凡事谨慎,规矩严明,平日里就算休值也十分规矩,哪会这般……放浪形骸。
王六害臊道:“是还没起,昨晚儿闹了一宿,公公哪舍得起……大师兄可是有事宜禀报,您快进去吧,下午公公还要去游湖,晚了可就不好找人了。”
“……”可真忙,但是公公可能游不了湖了。
吴允整理了下衣服,抬手轻敲房门,“公公,奴婢吴允求见。”
冯宝川停手,将宁佑的下裙放下,见她抓住香盒,眉尾皆是艳色,忍不住在她嘴上狠狠地啃了一口,这才勉强正色道了一声进。
吴允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物件儿,也不敢抬头向上看,红着脸低声道:“公公,陛下让您明日回宫。”
毕竟皇帝最大,两人下午的游湖不得不临时终止,改成打道回府。
天边才刚刚起有了一条金线,宁佑就起身了,她难得起这么早,打着哈欠,半抱着冯宝川精瘦的腰,给他往上系腰带,他身姿高大,多年淫浸在权势之中,蟒袍穿在他身上,仿佛就像量身定制。
不像她爹,她总是担忧,那沉重的王冠会压垮他爹瘦弱的肩膀。她爹就应该一身白袍,干干净净的什么也不戴。
而冯宝川不同,身上的金刀玉刃越多越气势如虹,浓墨重彩,给他展平衣领,冯宝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抬起怀中人的下巴,亲了一口,眉眼柔和道:“咱家这两日可能会忙一些,回不来,让吴允的小娘子过来陪着你,你想出府还是去找崔氏都行,但是要带上厂卫,想买什么买什么。”
“那要是没喜欢的呢?”
冯宝川皱眉道:“没喜欢的,那看她们买什么你就买什么。”又威胁她道:“要是什么都没买,要挨罚。”
宁佑头一次见有人逼人花钱,乐的不行,松开手起身,见他迎着日出的阳光,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忍不住追上前。
“怎么了?”冯宝川见她眼尾下垂,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软的不行,抛下一堆人,转身回来,有些得意的笑道:“怎么?舍不得咱家?”
宁佑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将番子们好奇的目光挡在门外,上前抱住他的腰,熟练地亲吻他的脖颈。
冯宝川笑容停了,瞬间惊得胸口起伏,随后冷笑一声,有些粗暴地扯起她披散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小声道:“昨晚还没喂饱你?就几天都等不得?”
宁佑一言不发地舔着他的下巴。
闭了下眼,冯宝川将她抱到桌子上,眉眼阴狠的在她耳边威胁道:“一刻钟要是……你看咱家后天回来怎么收拾你。”
宁佑攀着他宽阔的后背,抖着手扶住他的侧脸,和他交颈,一刻钟后,冯宝川嘴唇艳红地打开房门,被番子们簇拥着扬长而去。
躺着瘫软了好一会儿,宁佑才腿软着下桌。刚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站了位满脸通红的小妇人,瞬间惊得头发倒竖。
“对不起宁姑娘,我,奴婢不是有意的。”李豆手足无措地行了个不熟练的礼。
宁佑尴尬的迅速整理好衣衫,强笑道:“你就是吴允的小娘子吧。”完了,她刚刚的翩翩风仪是不是全没了。
“是,奴婢李豆见过宁姑娘。”
慢着,李豆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在某个话本里听过……
脑中灵光一闪,宁佑抖着手指道:“你,你就是宁府的那个小姨子?”就是听完她的瓜,她转头就被抬进了冯府!
顿时双眼失神,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开始总感觉吴允在针对她!
“是奴婢,奴婢还要感谢宁姑娘帮奴婢绳之以法。不不,奴婢的意思是……”李豆急的满脸通红,宁家毕竟跟宁姑娘沾亲带故。
“没事,是他们恶有恶报。”宁佑摆着手无力地道。就凭吴允在这,要是来的是真的宁小姐,估计等被利用完,也就死到临头了。她要是藏着掖着身份,那她还要跟吴允宅斗,她哪斗的过这对狼狈为奸的主仆啊,倒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宁佑骂骂咧咧,这些人的心好黑!
宁佑带着李豆去了崔小芸府上,两人双眼发亮,一见如故,就点心的用料、火候进行了深刻的交流讨论,经过反复的实验,最后全进了宁佑的肚子,宁佑热泪盈眶,这也太好吃了,要不……她过两天再走?
“妹妹。”崔小芸叫了一声宁佑,见她眼睛虽抬,嘴巴却还动个不停,捂嘴小声笑道:“慢点吃不用急,你以后要有什么想吃的,你来府上我都给你做。前几日干娘还跟我提起你,说她总感觉在哪见过你,和你天生亲切,让我带你多去走走呢。”
“……”宁佑嘴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屁股下像是长了痔疮,这个家她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吃饱喝足后,三人正在逛着大街小巷上的铺子。宁佑一进首饰店,装模作样了一会儿,然后就奔最纯粹的区域而去,在头上插了个极大的金钗子,闪的崔小芸双眼疼痛,见不得她如此糟蹋她那张仙气飘飘的脸,连忙道:“妹妹,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精致的花样。”
宁佑从小就是个从善如流的人,严肃地点点头,又挑了两个纯粹的大银镯子。
崔小芸心灰意冷,不再说话。
倒是旁边的李豆瞬间惊疑不定地看向宁佑,吴公公不是说……宁姑娘不喜欢金银首饰吗?
背后寒毛乍起,李豆闭了下眼,本就是她连累了宁佑,手心一片濡湿,咬牙沉声道:“老板,你们有男装吗?”
“哎,妹妹你走慢点,你还喜欢男装啊?”
“嗯,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男儿,这样就能保护我姐姐了。”
宁佑有些沉默,复杂地看着李豆的背影,为女主的智慧感到惊叹。
下午的天气极差,乌云卷着狂风。宁佑在酒楼的恭房里脱下了外面罩着的女衣,整理下底下微皱的男衫,用集市上顺来的墨笔化了个长眉,微微加深了下鼻梁,一个沉默文秀的少年横空出现。
在拿到崔小芸的邀请时,她就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本来只有崔小芸,她还担心会不会顺利,没想到李豆来的如此巧妙,不光肯为她遮掩视线,还肯推波助澜。而且正所谓法不责众,她们又是冯宝川左膀右臂和义兄的内人,冯宝川就算迁怒也迁怒不到哪里去。
闭上眼,用茶杯碎片狠心割了自己一刀,在地上洒了几滴鲜血,打开窗户,营造出被人劫走的假像,随后捏住鼻子藏于旁边的矮柜中。
等守在门外的两位厂卫进来,失色地离开后,宁佑立刻躲出门外。
一片鸡飞狗跳中,一位腰肢笔挺的瘦弱少年,正顺着楼梯往下走,刚好和焦急往上跑的王六擦肩而过,悄声道了声抱歉,要连累他和几位小宦官挨板子了。
迎着狂风走出了银楼,大袖飘摇,随手将女装扔到有乞丐的角落,牵着一头倔驴步履匆匆地穿梭过城门,幸亏宁佑的行文没有被冯宝川拿走,城门宽松,门卫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宁佑心一提,东厂来的速度比她想像中的快了不少。
“城门戒严!”来人高声厉喝道。
门卫看着来人的飞鱼服瞬间绷直了身体,迎上前道:“锦衣卫大人,可是有什么反贼出入?”
锦衣卫焦急道:“传上面公公的令,看到这个人,速速向上禀告,万不可轻举妄动。”
东厂现在都已经乱成一团乱麻了,他们老祖宗还在宫里岁月静好地批折子,他的屋内人却在酒楼里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等他出来,这谁受得住。冯宝川声名赫赫,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酒楼的老板已经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哭昏过去了两次。
门卫连连应是,接过画像,宁佑深吸一口气,连北镇抚司都出动了。
“干什么的?”“回大人,小人来京中游学,如今要回乡里教书。”宁佑压低声音,弯腰拱手。
锦衣卫看了看她的眉眼,又盯紧了手中的画,让宁佑的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实在忍不住踮脚瞅了眼画,随后面无表情地放下脚跟,这要是抓住她……她不认!
她哪知道,她天天被冯宝川抱在怀里,冯宝川又捂的严实,哪有人敢摸老虎屁股去仔细看她,东厂的画师在见过她的人左一道描述又一道形容中,最后咬牙把所有的特征都画上了,生怕遗漏了哪里。
“你在看什么!”锦衣卫微抽身侧绣春刀。
“小人就是好奇,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大人的。”宁佑惶恐地连连摆手。
“这是你能好奇的,还不赶紧滚!”
宁佑麻溜地骑上驴,滚了。
荒草遍地,北风萧瑟。她骑在毛驴上眺望着这座承载着大明王朝跌宕起伏的王城,心生感慨,当年也是这样,只不过当时她是透过泪眼趴在余家小将军的肩头,看着东宫燃起的滚滚黑烟直入云霄,街道上清冷的几乎无人,而如今却是人声鼎沸,热闹又繁华。
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白玉萧,这次身后没有要她命的杀手了,只有一个俊美非凡却怒火滔天的大珰,心口闷闷,他们再见恐怕是两三年后了,那时候她爷爷也该面对现实,为朱成矫铺好后路了,大势已定后,她再回京向她爷爷道歉也向冯宝川道歉,只求他看了她留下的书信不要太生气……
狠心转身骑上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她身上揣着冯宝川东辑事厂的牌子,时下东厂恶名在外,她若遇见土匪恶人也只能搬出东厂的名头,希望不要有用到的那天。
两天后,冯宝川出宫,何止是太生气,简直是气疯了。
吴允双膝跪地,满脸冷汗地递上了书信:“公公,这,这……是在酒楼恭房的柜子里找到的。”
冯宝川用力扯过来,一把打开书信。顾及冯宝川的文化水平,宁佑也没有写的太文绉绉。
见信如晤,展颜俱佳。一别两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公公再次相见。
……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冯宝川眼眶红肿,仿佛看到了她背着他,在他以为能跟她一辈子长久的时候……写好了离别信。
手指克制不住将信握成一团,什么不得已什么有苦衷,他不信!她想走,她做梦!
“好,好的很,我大明国内两京一十三省给咱家挨着查,挨着找!咱家就不信她还能翻出咱家手掌心!”冯宝川将手中的纸团狠狠地掷在吴允的脸上,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几乎都要逆流。
吴允被他砸的瑟瑟发抖,连忙道:“公公,酒楼后的乞丐说,他是在银楼后面的小巷子里捡到的衣服,番子们已经查遍了城内所有的当铺,都没有得到消息,但是查到银楼旁的一个铁匠铺,那个铁匠说前天下午有个眉目清秀的小公公,拿着您的牌子,让他融了一把金钗和银镯,带他去指认了,正是……宁姑娘买的。当时……奴婢的内子也在场,奴婢教内不严,罪该万死。”说完磕了个头。
咬了咬牙,李豆知道宁姑娘不喜欢金银,却依旧视而不见,这里面恐怕还有她的一点推波助澜,他永远不会对冯宝川撒谎,只能替李豆承下责罚。
心头绝望,很想问问宁姑娘为什么,哪里有不满您提啊,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见过冯宝川气成这样。
冯宝川红着眼眶,神色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你教内不严,那咱家算什么。去自己领二十板子,起来吧,你的绣春刀呢,去武场跟咱家对一局。”说完,捡起那纸团,小心地展平。不怪别人,怪他,怪他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二十板子是小,对武是大,看来他今晚要被抬回去了,吴允苦着脸回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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