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奥克拉荷马》(二)
“草原彷佛一片薄雾笼罩的海洋,金黄的玉米在风中摇曳,多么美丽的早晨。
多么绚丽的一天啊。
我有一个美丽的感觉,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安妮塔坐在监视器后面,指挥镜头从远推近,总机位顺着轴线渐渐聚焦在走入镜头的牛仔身上,他穿着棕色的马甲和白衬衫,黑色宽松的皮裤下踩着双灰扑扑的靴子。
耳机里传来现场拾取来嘹亮醇厚的男声,牛仔的舞步自然而舒展,越过中场后停留在一旁的木塔下。
“我路过奶牛们,可是它们对我视而不见;
我走过乡间的小路,草丛里的蟋蟀在鸣叫。”
年轻的牛仔摘下帽子,视线落在不远处搅拌奶油的爱勒姑姑身上,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安妮塔抬手比了个手势,分机位的镜头迅速推近对焦。
熟悉的曲调再次响起。
“啊多么美丽的早晨啊,多么绚丽的一天!
我有一个美丽的感觉,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牛仔站到搅奶油的爱勒姑姑身后,扶着椅背,悄悄地凑到她的耳边。
“卡!”
安妮塔扶着耳麦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这场戏,“过,准备下一条。”
有序安静的现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摄影机归位,人员流动,站在中心的牛仔和爱勒姑姑也骤然松弛了下来。
杰克曼越过人群,凑到监视器旁边,正好看到安妮塔在回放镜头。
“怎么样?我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安妮塔认真地看着每一帧画面,闻言摇了摇头,“可以了,这条非常好。”
“走位呢?有没有问题?”
两分钟的镜头安妮塔很快就看完了,她放下耳机,向他保证道:“没有任何问题。”
看到他还有些忐忑的表情,安妮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相信我,你的表演和歌声都非常具有表现力。”
事实上,他出现在镜头里的每一刻,任何人都会沦为背景,他唱歌的时候,坐在场地中央的爱勒姑姑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他的表演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观众的目光。
“下一条是你和爱勒姑姑的对手戏,”安妮塔拿过台本,给他细细地讲解,“三个摄影机会形成内反角机位,在你提到劳伦来到爱勒姑姑右边的时候,会切成外反角。”
“在炫耀驯马技术这一段,”杰克曼附身看着台本,牛仔那副浪荡不羁的表情褪去,神色严肃而认真,“我会绕着爱勒姑姑逆时针走回她的左边。”
“对,这里摄影机都在轴线左侧,我会把主光打在同侧,我需要过肩镜头,”安妮塔翻开她画的分镜本,指着图中的人慢慢用指甲刻出一道细细的划痕,“辅助光在主机位45度的地方,你的走位不要超过这条线。”
杰克曼点点头。
接下来的那场对手戏不过短短两分钟,安妮塔很快跟他讲完,随着灯光师和摄影师的就位,场地迅速安静了下来。
宁静的小镇晨光柔和,远处平原坦荡,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
爱勒姑姑穿着长裙,系着雪白的围裙,慢条斯理地搅弄着手里白花花的奶油。
“如果我不是个老女人,你也不是个自作聪明的小伙子,”爱勒姑姑停下手里的动作,戏谑地看向一旁英俊的牛仔,“那我一定嫁给你,让你每晚为我唱歌。”
“你想嫁也没用,”牛仔一副被逗乐的样子,桀骜不驯地开口,“我又不愿意娶你,别说你,你的亲人我也看不上。”
“我的亲人也看不上?”爱勒姑姑瞥了眼牛仔得意洋洋的嘴脸,好笑地反问。
牛仔凑到爱勒姑姑身边,拿起木勺舀了一勺牛奶凑到嘴边,“你让她们死心吧,尤其是你的侄女劳伦·威廉斯,”却又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提起,“爱勒姑姑,对了,提起劳伦,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爱勒姑姑手里动作不停,脸上露出了点轻嘲的笑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劳伦又不想见你。”
“她不想见我?”牛仔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却在下一刻又故作高傲起来,“爱勒姑姑你的侄女有什么好骄傲的,谁是这个小镇最棒的驯马师?”
爱勒姑姑一脸无奈,“是你。”
牛仔绕着爱勒姑姑打转,长腿架在爱勒姑姑的放奶油的木桶上,硬生生地凑到爱勒姑姑面前,“谁是这个小镇里最帅的汉子?”
爱勒姑姑把他的腿拍下去,随口附和,“是你是你。”
牛仔摆了个帅气的姿势,仰着下巴,自信地开口,“那劳伦还要什么?”
爱勒姑姑大笑,双手架在膝盖上,转身朝向如同孔雀开屏的牛仔,“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要你。”
牛仔自信的笑容骤然僵在嘴角,他尬笑两下,双手叉腰,默默地低下了头。
爱勒姑姑挑了挑眉:“你今晚带谁参加餐盒联谊会?”
牛仔被揭穿了心思,干笑两声,刚想回答,却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
“卡!”
“过!”安妮塔摘下耳麦,“准备下一条,拍完我们就收工!”
荷西芬娜早已经在场边待命,下一场是她和牛仔的对手戏。
本来以为这一条会跟之前那两条同样顺利,但是安妮塔错了。
荷西芬娜穿着红色格子衬衫,外面是藏青色的背带裤,非常符合十九世纪初的农场姑娘风格,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青春而又勤劳。
她的歌声也很美,婉转悠扬,清越地像是溪水在山涧中流淌。
杰克曼的牛仔英俊高大,透着些孩子气的不羁,本来以为两个人的对手戏会充满张力,没想到却是毫无cp感。
明明应该是彼此喜欢的小情侣打情骂俏,台词表演都很完美,屏幕里出来的效果却彷佛是爱吹逼的弟弟疯狂被姐姐diss。
荷西芬娜是成名已久的女高音歌唱家和芭蕾舞蹈家,唱功和跳舞无可挑剔,放在舞台剧里绝对是亮点,而被安妮塔挪到真实的田野乡间时,却显得有些用力过度。
卡了两次以后,安妮塔拿着台本入场,走到了荷西芬娜,给她讲摄影机的走位。
“娜娜,你拿着木盆站在这边晾衣服,”这时候牛仔和荷西芬娜饰演的劳拉距离并不近,分散在镜头的两端,“你和牛仔的特写镜头都没有问题,但是平行镜头里你们两个要有眼神交流懂吗?我给你演示下。”
安妮塔和荷西芬娜站在晾衣绳后面,安妮塔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荷西芬那,双手搭在晾衣绳上,扬着浅笑,语气里都是撒娇的嗔怪。
“你难道是要用那匹老马带我去晚上的餐盒舞会吗?”
杰克曼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会意地接了下去。
“我当然有办法,宝贝,山人自有妙计,”杰克曼跳上旁边破旧的推车,站在高处,歌声里充满了甜蜜的吹嘘,“我会用雪白的骏马,拉着挂满流苏的马车,载你去舞会。”
安妮塔悄悄压下晾衣绳,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杰克曼回头瞥见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嘴角的笑容深了起来,挺起胸膛,歌声愈发得甜腻。
“我会用最美的马车带你去舞会,当我催促马儿快跑时,马车上的流苏会随风飘扬。”
安妮塔分开眼前的衣物,视线被眼前高歌的男人占据,表情里也多了几分憧憬。
“那些家伙会在窗内偷看,看的眼珠子都掉下来,金黄色的车轮,美丽的车身,皮革做成的挡泥板,即使刮风下雨,也有帘子可以为你遮挡风雨。”
安妮塔从衣物下轻巧地钻过来,踩着轴线,慢慢地靠近,视线却从来没有偏离过唱歌的男人,轻手轻脚缓慢靠近的姿势里都透着几分情窦初开的忐忑。
“马车上两盏侧灯明亮地闪烁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美丽的马车,如果你可以跟我去舞会,那么你就可以坐上这辆美轮美奂的小马车了。”
安妮塔脸上甜蜜的笑意随着杰克曼越来越夸张的吹捧渐渐化为疑惑,按耐不住小声地问。
“真的是雪白的马吗?”
杰克曼拿出烟,在心上人崇拜的目光里吐出两个烟圈,傲慢地唱道,“一匹是白色的,一匹是乳白色的!”
安妮塔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娜娜你看,你站在晾衣绳的后面,牛仔在远处的推车上,你们之间有各自的动作和台词,但是要保持眼神交流懂吗?”
画面里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上一上,不平衡的构图完全是靠两个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去平衡。
“你的走位,从晾衣绳下面,到推车的旁边,”安妮塔拉着荷西芬娜,“尽量不要偏离人物之间最初的方位轴线,站定的位置在这里,这样的二号机位的分镜头2/3是你,1/3是杰克曼,你侧脸的角度不要太多,鼻尖不能超过面部轮廓线。”
荷西芬娜站在安妮塔指定的位置,稍稍地偏了下侧脸,她是舞台剧演员出生,对镜头的敏感度非常高,不用安妮塔详细地去解释。
“我们再来一次。”
剧组回到最近的万豪已经是傍晚时分,摄影、场务和几位主演都回了房间休息,安妮塔拿着素材和分镜稿去了租下的会议室,想要再看看剧本。
《奥克拉荷马》剧情非常简单,一条主线和一条副线,休·杰克曼饰演的牛仔和荷西芬娜饰演的农场姑娘劳拉一条主线,农场居民派克和法官女儿卡恩斯一条副线。
主线和复线各自有穿插的地方。
劳拉和牛仔互相喜欢,情窦初开却又彼此没有挑明,劳拉生气牛仔总是欺负她,拉不下脸去求牛仔带她去舞会,于是雇了劳工查德骗牛仔,说是要和查德去餐盒舞会。
牛仔不甘心,暗戳戳地去找劳工查德,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得劝查德放弃舞会,而另一边劳拉因为做了个噩梦,害怕查德报复牛仔,最终选择了查德去参加联谊舞会。
舞会上,牛仔倾家荡产拍下了劳拉的餐盒,表明心意,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在三个月后举行的婚礼上,劳工查德来闹事,最后被牛仔失手搞死,摔在刀刃上挂了。
结局是法官判牛仔无罪,牛仔和劳拉两个人幸福地去奥克拉荷马度蜜月了。
这狗血的剧情,这迷离的三观,要不是音乐、剧情和舞蹈实在出色——美国音乐剧史上黄金组合理查罗杰斯和奥斯卡汉默斯坦二世名垂青史的作品,绝不会在百老汇各大剧院活跃近半个世纪。
安妮塔仔细看了看前几日拍下的素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副线的剧情提上来先拍,一是牛仔派克和法官女儿卡恩斯之间的剧情比较简单,二是两个演员也更有化学反应。
至于杰克曼和荷西芬娜——
安妮塔头疼地叹了口气,让他们再培养几天感情吧。
等安妮塔完成分镜稿已经是深夜了,她收拾好东西,拍上电脑,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酒店四楼的走廊灯火通明,柔软的地毯吸收掉了所有的脚步声,在寂静空旷的走廊路过两个会议室后,安妮塔却被不知是哪里漏出来的熟悉的音乐吸引了注意力。
她环顾四周,最后发现了两扇虚掩的大门,细微的门缝后是明亮的白炽灯和宽阔的舞蹈室——
以及一个在专心练舞的牛仔。
明快的音乐是在第一幕的结尾——劳拉的梦境,梦境里劳拉穿着雪白的裙子和牛仔快乐地跳着舞,却被闯进来的劳工查德大闹一场,最后牛仔还被打了一顿。
在劳工查德闯进来之前,这场发生在梦境里如梦似幻的舞蹈可以说是整部音乐剧最精彩的地方。
美丽柔软的舞姿,典雅醉人的音乐,还有舞蹈里所迸发出的热烈感情。
这段典型的梦幻芭蕾甚至可以说是《奥克拉荷马》被封神的主要原因——舞蹈首次成为剧情发展和感情推进的重要表达手段。
安妮塔作为导演,对这样的名场面自然是一清二楚。
舞蹈室里的杰克曼还在练舞,他虚抬着手臂,彷佛怀里揽着心爱的姑娘,长腿笔直,随着感情的推进,舞步由小步挪动到长线条的跨步回旋,情绪随着节拍层层推进。
小节的高潮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托举,他膝盖微微弯曲,双臂举起,轻快灵动的节拍蓦地结束,姿势定格。
安妮塔看到他喘息下起伏的胸膛,背后的衬衫已经湿透。
她蜷起手指,敲门打断了他。
清脆的笃笃笃传来,杰克曼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门口,他的导演随意得倚在门边,朝他笑容满面地挥手。
“这么晚了还在练舞吗?”
“这么晚了还在看剧本吗?”杰克曼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安妮塔怀里一大摞的纸反问,语气戏谑。
安妮塔推门进去,发现舞蹈室的角落里放着1943年版本的《奥克拉荷马》。
“练得怎么样了?”
“勉强,”杰克曼笑容里透着些不好意思,“荷西芬娜是专业的芭蕾舞演员,要跟上她并不容易。”
“我在外面看到的那部分舞步,至少技巧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安妮塔把怀里的剧本撂在桌上,有些迟疑地开口,“但是你和荷西芬娜之间缺少一种感觉,无论是文戏还是舞蹈。”
杰克曼随手用袖子抹掉额头上的汗,微微皱起眉头。
“一种性张力,”安妮塔努力地解释,“比如这段梦境芭蕾,你和荷西芬娜的舞步是契合的,甚至技巧方面可以说是完美的,但是任何两个舞蹈家都可以跳出没有错误的舞蹈,观众想要的是更加饱满、更加剧烈的的情感碰撞,年轻男女之间那种幸福的、缠绵的、甚至是甜腻的感觉。”
“我想眼神交流、肢体动作里可以表现牛仔对劳拉的爱慕,”杰克曼认真地思考着,“背景音乐的烘托也可以催化化学反应,或者给观众制造一种固有印象。”
安妮塔点点头:“你们之间的对手戏我想等你和荷西芬娜再熟悉点拍。”
杰克曼叉着腰,徒然松了一口气,低头轻笑,却又放佛多了几分失落。
“你要是真想试试的话我也可以圆你的梦。”安妮塔打趣他,在他疑惑的表情里打开了角落里的摄录机,摄像头分散在舞蹈室的角落,可以录下整场舞蹈。
“荷西芬娜应该已经——”
安妮塔脱掉外套,换上软底的舞蹈鞋。
“这里只有低配版荷西芬娜做你的舞伴,”安妮塔看着他怔愣的脸忍不住轻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导演我在大学话剧社演过劳拉,搭个戏没有问题的。”
劳拉是个小镇姑娘,年轻、美丽、充满活力。
她爱穿牛仔裤,不喜欢厚重的裙摆。
她喜欢有着一头卷毛的牛仔,而不是那个邋遢的长工。
朋友们在欢快的音乐里成双成对的隐去,她坐在舞台的前方,托着下巴思索着,到底要和谁去晚上的联谊舞会。
突然一双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高高举起,又将她缓缓放下。
她安抚着乱跳的心脏,慢慢回头,看到的是她心爱的牛仔。
她眼睛里那些隐藏的爱慕几乎都要溢出来。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儿,为她敞开着怀抱,眼睛里落满了温柔的星光。
劳拉垫着脚尖奔过去,抱着他的胸膛,随着他的舞步旋转。
雪白的裙裾随着华尔兹的舞步在风里翻飞,你进我退的回旋,优美舒缓的长转,柔软的节奏里爱情初生的悸动青涩渐渐萌芽。
她放开一切矜持,跟随着他的舞步,倚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和他耳鬓厮磨,和他热烈缠绵。
节奏快了起来,小小的舞步慢慢挪动成长线条的跨步回旋,劳拉在牛仔强壮的臂弯里旋转跳跃,像
一朵尽情盛放的白色玫瑰,在雀跃的舞步里芳华灼灼。
舞步愈发地热烈,不知道是谁送上来了雪白的头纱,劳拉带上头纱,不远处英俊的牛仔含笑看着她,身下简陋的舞台在那一瞬间好像变成了圣洁的教堂。
劳拉舒展着身体,轻盈地旋转,欢快的投躍舞后,她停了下来。
灯光渐渐暗下去了——
牛仔英俊的面容透过白纱渐渐模糊。
她手里攥紧着捧花,忐忑地等待着灯光再次亮起的瞬间。
结束了。
安妮塔努力平复下喘息,松了松绷紧的小腿,把自己从劳拉的感情里释放了出来。
“感觉怎么样?”
额头上的汗水滑落在眼睛里模糊了视线,杰克曼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安妮塔看不清他的表情,笑着问他。
杰克曼胸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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