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奥克拉荷马》(三)
玻璃窗外夜色浓郁,已是深夜,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夜晚,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如水的流光。
亮如白昼的舞蹈室里,安妮塔拉着杰克曼兴致勃勃地去看摄录机录下的录像。
摄录机的画质并不高清,安妮塔随便放大了某个角落摄像头录下的画面,点下了播放。
舒缓的音乐响起,画面里的人也随着节奏动了起来。
“华尔兹果然是最适合《人们会说我们在谈恋爱》的,”安妮塔看着录像里相拥跳舞的人,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声地打着节拍,“比梦境更浪漫。”
“我们的舞蹈编导的确很棒。”杰克曼站在安妮塔的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
“是的,让我庆幸的是她并没有用编排舞剧的结构和方式去架构这段梦幻芭蕾,舞蹈服务剧情,而不是炫技的傀儡。”安妮塔凑近录像,用指尖点了点画面里的小人,“这里的芭蕾阿拉贝斯动作是我跳的不好,但是观众绝不会察觉,因为所有人都会把视线集中在你身上。”
即使是不太高清的录像里,他的身型挺拔颀长,舞步流畅,深灰色的瞳孔里溢满了令人心醉的温柔。
杰克曼轻笑,没有说话。
录像的画面被靠近的人遮挡掉许多,他看到她松松垮垮的金发下纤细的脖颈,汗水悄无声息地滑落,顺着蜿蜒的发丝淌进雪白的肌肤,在衣领处晕开一片小小的汗渍。
拍摄非常顺利。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安妮塔几乎已经拍完了所有戏份,让她一直担心的男女主对手戏最后也顺利通过,荷西芬娜和杰克曼都是有天赋的演员,很快就控制住了感情的收放。
安妮塔还需要一段时间补一些特写镜头和空镜头。
与此同时,所有的演员要去配音室补录一些台词和歌曲,不出意外,《奥克拉荷马》能够顺利完成既定的行程表。
理查德森的制片公司原本只打算在少数剧院重映,主要以发行蓝光dvd为主,但是由于安妮塔把音乐剧拍成了35毫米胶片电影,在确定完影片的质量后,制片公司做出了走主流院线发行渠道的决定。
意味着制片方愿意为《奥》多出一笔推广和发行费用。
这对安妮塔的作品是种肯定,但是都与安妮塔无关了。
说白了,在这个项目里,安妮塔只是个打工的导演,后续电影卖座她有百分之五的票房分账可以拿,运气好或许还有提名可以拿,但是电影的生杀大权在她交出底片的那一刻就不属于她了。
甚至制片公司会根据情况再度剪辑她的作品。
安妮塔像一个卖掉小孩的老母亲,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100万美元预付片酬,心情复杂难言。
这点钱,对于想要拍电影的威尔逊影业来说显得杯水车薪了些。
尽管威尔逊影业一穷二白,但是新任ceo米歇尔·莱利还是尽心尽力地寻找了几个合适的中小成本项目。
安妮塔为了拉近和米歇尔的关系,送了她张《奥克拉荷马》的试映门票,相约一起去纽约“公务出差”。
《奥克拉荷马》的看片选在了纽约百老汇的一家私人剧院,安妮塔和米歇尔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安静地混迹在观众群体中。
理查德森作为制片经理,坐在vip席里,看到安妮塔还跟她低调地得了个招呼。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场试映,而是看片,不同于试映和点映,看片在映前宣传期举行,主要受众是发行公司请来的媒体人、知名影视博主、电影学者还有院线经理,同时也会有一小部分的资深影迷。
坐在理查德森旁边的是发行公司的部门经理,双方已经签订了电影发行协议。
舒适空旷的影厅里冷气充足,灯光渐尖暗去,随着大荧幕的亮起,出于尊重,观众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影上。
蓝天绿野,金黄的麦浪在风里起伏。
醇厚悠扬的男声随着镜头拉近渐渐响起,带着帽子的长腿牛仔踩着轻快的音乐进入了画面。
歌声落下,坐着挤牛奶的爱勒姑姑和牛仔开始了你来我往的交锋。
米歇尔·莱利从来不是个音乐剧爱好者,对《奥克拉荷马》这种老牌音乐剧更是没有兴趣,要不是雇主邀请,她才不会开两个小时车来到这个死冷的剧院。
然而她雇主的音乐剧电影,倒是没有她想象的无聊。
至少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她的耳朵就被牢牢地抓住了,清亮的歌声沉稳而又温柔,非常具有辨识度,而歌声的主人一出现在画面,她和着音乐打节奏的手指倏然一顿。
笑容英俊,卷发黑眸,长腿挺拔,出于一种女性本能,下意识地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牛仔和爱勒姑姑的台词幽默诙谐,平静昏暗的影厅里间或会有几声轻笑。
荷西芬娜饰演的劳拉很快出场,她站在晾衣架后面,听着牛仔的吹嘘,露出少女羞涩又期待的姿态,却又被牛仔耍弄,说不带她去联谊舞会。
劳拉和牛仔打闹起来,两个幼稚的人谁都不愿放下身段求和,劳拉生气地坐在破旧的推车上,牛仔在一旁唱歌哄她。
“当我们坐马车回家时
星光变的模糊
马车流苏荡漾
前方路漫漫
天色渐落
你美丽的脸庞靠在我的肩膀
昏昏欲睡
马尔,慢点走
别扰了她的梦。”
劳拉安静地靠着牛仔的腿,脸上挂着不自居的笑容,沉浸在歌声描绘的景色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青涩的恋爱随着转场很快变成了欢快的乡间生活,副线牛仔帕克和法官女儿卡恩斯是对更加活泼的情侣,他们热闹的剧情穿插在主线里。
镜头几经轮转,画面徒然明亮了起来,傍晚的乡间夕阳西下,橙红色的阳光落在麦田上。
小镇年轻的姑娘们和劳拉待在一起聊天,甜美婉约的歌声飘荡在风里,她们摇曳着长长的裙摆,跳着轻快的舞步。
这是一场群戏,农场里的姑娘散落在田野里,画面却并不杂乱。
艳丽的背景里是比景色更美丽的年轻女孩们,结构平衡,构图唯美,米歇尔甚至觉得每一帧都是浓墨重彩的油画。
女孩们最后合唱着——
听从你心的声音吧,它说的都是真的
她们互相挽着手离开,留下劳拉一个人坐在草地上。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劳拉的身影渐渐模糊。
朦胧的夜色里,是一场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舞会。
劳拉穿着雪白的长裙,托着下巴,眉眼里透着几分焦虑,悄悄的,有人靠近,托起了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
劳拉回过头,是她心里思念的那个人。
两个人相拥跳舞,在梦境里放下矜持,尽情地拥抱着对方。
星空下的华尔兹,米歇尔都没有办法想象,拍下这种浪漫长镜头的人,几个月前还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断壁残垣里追溯人类黑暗的历史。
第一幕随着如梦似幻的舞蹈结束了,电影已经过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荧幕上,剧情开始进入高潮。
餐盒舞会有趣而热闹,到处都是靓丽的农场姑娘和牛仔,牛仔们纷纷掏钱,购买下心仪姑娘的餐盒。
牛仔倾尽家财才买下了劳拉的餐盒,同时和劳拉在舞会上出尽风头,互诉衷肠。
节奏紧凑,没有任何停顿,三个月后,劳拉和牛仔的婚礼举行。
盛大的婚礼上劳拉白纱罩面,身姿窈窕,牛仔穿着得体的燕尾服,挽着劳拉走向神父。
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劳工查德突兀地闯进婚礼,用他的刀对准了牛仔,愤怒地咆哮。
和前面鲜明的暖色调截然想法,镜头从查德出现的那一刻就变的灰暗混乱,轻快整齐的舞步骤然变得沉重,愉悦的歌声退去,只剩下查德野兽低吼般的控诉。
人群里传来刺耳的尖叫,牛仔眼看情况不对,扑上前去和查德扭打在一起。
尖刀掉在地上,查德在和牛仔的厮打中摔倒在地,那把利刃正好桶进了他的心脏。
音乐剧至此进入收尾,在近二十分钟的群戏争执后,法官宣布牛仔被无罪释放,最后是牛仔带着心爱的姑娘,去奥克拉荷马度蜜月了。
片尾音乐响起,米歇尔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头看表,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你觉得我拍得怎么样?”
安妮塔躺在单人按摩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浴巾,脸上敷着冰凉凉的海藻面膜,享受着按摩师力道适中的按摩,问身边同样正在享受生活的米歇尔。
米歇尔闭着眼睛,放松地躺着,闻言慢悠悠地回答:“还行。”
落地窗外是纽约璀璨的夜色,不远处的百老汇灯火通明,希尔顿套房里的香薰飘散着薰衣草的味道,舒缓着每一寸的呼吸。
“只是还行吗?”安妮塔可怜巴巴,觉得有点失落。
米歇尔一板一眼地开口:“如果平时让我三个小时花在电影院我会因为浪费生命而崩溃,但是今晚并没有。”
《奥克拉荷马》长达三个小时,安妮塔并没有在情节上做过多的魔改。
安妮塔开心地用吸管喝了口百利甜酒。
“不过,”米歇尔慢悠悠地再次开口,“你是和那个跳舞的牛仔睡过吗?”
“咳、”安妮塔猛地被呛到,乳白色的液体差点喷涌而出,按摩师赶紧递过来纸巾,安妮塔用纸巾捂着嘴,蹭了一手的深绿色海藻泥,“没有!你在说什么?!”
“哦,”米歇尔安详地躺着,淡定地应了,“有也没关系,好莱坞在对导演睡演员方面总是格外的宽容,星光大道不是还摆了张床?”
“没有,我发誓,”安妮塔信誓旦旦,又好奇地问她,“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可怕的结论的?”
“你的镜头啊,”米歇尔双手交叉叠在腹部,海藻泥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唇细微的翁动,“长达三个小时,你的镜头就像是为那位牛仔开了滤镜,把他拍得充满魅力,那些特写镜头,每一帧都充斥着浓郁的荷尔蒙。”
“所以你心动了对不对?”安妮塔好笑地问她。
“是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抵挡住那种魅力。”米歇尔平静地说。
安妮塔弯了弯唇角,没有再说话。
香薰缭绕,甜腻的空气渐渐沉寂下来,按摩师开始一点点洗去将要干涸的海藻泥。
脸洗干净以后,安妮塔和米歇尔都被翻了个面,趴在按摩床上抹精油。
“剧本都看得怎么样了?”米歇尔侧着脸,冲安妮塔眨眨眼。
安妮塔沉吟一声,“看完了,没有其他选择了吗?在我看来,那些都是废纸。”
“我们只买的起那些废纸。”
“好吧,”安妮塔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喜欢《查理的天使》”
“翻拍?”米歇尔微微地皱着眉头。
“不大不小的ip,情怀加成,女性卖点,纯爆米花商业片,中低成本,大概率不会赔钱。”安妮塔掰着手指认真地逐条分析。
“我以为拍出《1945》的导演多少有点艺术追求,”科班出生的导演对商业票房总是有点骨子里带来的不屑,“我以为你会喜欢《黑暗中的舞者》。”
“我不喜欢,”安妮塔果断地摇头,像是回想到剧本,有一瞬间的恍惚,“在我看来那只是个愚蠢的圣母自我高潮的故事,充满着虚伪的自我感动,写出这种故事来的只可能是个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干的白左。”
“《玛莲娜》?”米歇尔挑了挑眉,没有深究下去。
“无趣的故事。”
“《失败者》?”
“注定和它的题目一样。”
“《迈克尔·乔丹传》?”
“拍不起,不敢拍。”
“《芭蕾之梦》?”
“我怀疑编剧在做梦。”
“《纽约的秋天》?”
“堵车,不想出门。”
“《男人的忠诚》?”
“不存在的。”
“《透明人魔》?”
“不拍r18。”
“《致命罗密欧》?”
“留给朱丽叶吧。”
“《x战警》?”
安妮塔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米歇尔。
米歇尔冷笑一声:“轮不到你。”
“哦。”
米歇尔慵懒地从按摩床上爬了起来,披上睡袍,塞了按摩师小费后挥手把人赶走,端着红酒杯躺进了沙发里。
“那就《查理的天使》吧,”晃了晃手里猩红色的液体,米歇尔架着长腿,“哥伦比亚似乎也有点兴趣,联合制片怎么样?”
“电影预算?”
“至少五千万,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独立制片太勉强了。”
可是哥伦比亚财大气粗,又凭什么让安妮塔她们横插一脚?
“和哥伦比亚谈谈,他们有我们所有欠缺的东西,”安妮塔也让按摩师离开了,盘着腿坐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盘算,“低风险的审查制度、多样的融资渠道、成熟的宣发流程。”
“我会尝试的。”米歇尔点点头,“但是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没有关系,”安妮塔露出一点点笑意,“没有哥伦比亚的钱,我们也可以走银行抵押贷款、预售发行许可权、或者私募——完片担保下我想拿到融资并不难。”
米歇尔弯着红唇,朝安妮塔举了举酒杯。
虽然她的雇主说的办法里百分之六十都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但是至少她在努力了解和寻求解决办法。
银行贷款需要抵押物,预售发行许可权通常只有大制作才行得通,私募和股本的拼盘投资则会直接介入公司管理。
对现今的好莱坞八大影业公司来说,每一条路都是坦途。
而对独立制片小公司来说,每一条路都是悬崖走钢丝,一不当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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