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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036章醉酒


四驾的马车上宽敞明亮,马车上置了小茶几,摆放了茶水糕点。小茶几折叠收起来时,车厢内也可临时用作更衣、小憩的空间。

        程澄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太夫人眼前的,“母亲,您用茶。”

        瞿越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不渴!”

        “是。”

        瞿越手中拨动着一串念珠,闭目养神,不看她,慢悠悠道,“用不着讨好我这老太婆,我懒得应付你。这些做低伏小的功夫,拿去用在你男人身上,能把你男人的心栓牢了,才是你的本事。你能做好你为人妻的本分,尽心照顾好景宣,我老太婆与你便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婆母这意思倒是很直白,程澄觉得,婆母是一个直爽明白人,丝毫不掩饰自己不喜欢她,但也并没有为难她一分。

        她先前还担心,婆母会不会费尽心思拆散他们,会不会拿她的家人来逼迫她离开鄢景宣,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程澄回道,“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一路相安无事到了东川侯的府邸里,听说她们到了,今天的寿星东川侯赶紧亲自到门口来,专门迎接太夫人瞿越。

        东川侯笑盈盈地迎上来,行拱手礼,“鄢太夫人万安,您能亲自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我家老太太一早就盼着您呢。”

        程澄命两个丫鬟把贺礼递上前,“侯爷,这是我家夫君精心为您挑选的贺礼,还请您笑纳。”

        “哎哟,”东川侯应承道,“多谢国公爷,多谢夫人。您二位快快请进——”

        东川侯一路把她们送到了胡家太夫人的屋里。“母亲,魏国公府贵客到啦——”

        胡太夫人与瞿越是多年的交情,未出嫁时就已是手帕交。

        “老姐姐,你来啦——”胡太夫人热情地走到门口,挽着瞿越的手腕往里走。

        走进了屋里,程澄才发现胡太夫人的屋里很是热闹,满座皆是容荣华贵气度不凡的贵妇人们,大多数都是各自家族里的长辈。

        瞧见瞿越和程澄来了,她们都起身,一一给她们婆媳二人见礼。

        等到贵妇人们都坐下了,程澄福身给胡太夫人见礼,“胡太夫人安康。”

        胡太夫人伸手虚扶一扶,“快起快起!千万别拘礼呀!”

        程澄起身,走到瞿越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满座的贵妇人中,程澄只与其中的一位还算熟悉,就是前些天一起喝过茶的黎棠。

        与她们两人目光相会时,黎棠冲她微微颔首微笑,程澄也同样回礼。

        胡太夫人笑呵呵地与瞿越闲话,“老姐姐,你家景宣娶了这清妍秀丽、温婉贤淑的媳妇,这下你可享清福啦,就等着小两口给你添大孙子。”

        瞿越脸色僵了僵,随即,很快就恢复了微笑,“景宣多年不成亲,一直是我的一块儿心病,如今成家了,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胡太夫人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程澄,“我瞧着你家儿媳妇是有福气的面相,定能一举得男。”

        瞿越顺着她的话,应承道,“哎哟,那就借你吉言啦。”

        这时,贵妇人之中,有一人插话道,“唉——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也就只有我命苦呀!我那儿媳妇季淑,跟我儿成婚都三年,至今还无所出。换了旁人,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啦,可她偏不,趾高气昂,仗着娘家作威作福,屡屡顶撞长辈。”

        她是礼部右侍郎张桓的母亲。

        她这突然而来的对自家儿媳的指责,让众人都不太好接话。众人既不好顺着她的话,帮着她指责,也不能反驳她。

        胡太夫人作为主人家,不好让客人的话掉地上,便笑呵呵地宽慰她,“张老夫人,你且放宽心,令郎小两口都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是啊,实在不行,给他房里放两个人就是了。”

        张老夫人顺着这话说道,“你们说得是呀,季淑这个不孝儿媳是指望不上了。幸好呀,我儿身边还有我这乖巧的侄女宝珠。有宝珠伺候着我儿,我也总算是宽心了不少。”

        程澄顺着张老夫人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年轻女子宝珠。

        她是张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宋宝珠,张家纳了她给张桓做妾室。

        众人的目光也都留意到了张老夫人的侄女宋宝珠,可她们打量了一阵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一回,连胡太夫人都不想再接张老夫人的话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头有脸大户人家的正室,张老夫人不带自己正经的儿媳,倒是把自家儿子的妾室宋宝珠带着来,还一副显摆的模样,正室夫人们怎么会给她们姑侄二人好脸色呢?

        宋宝珠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她想缓和这尴尬,“姑母,您别这样说,姐姐虽然未给夫君添丁,却是大度的人,从未苛待过宝珠。”

        程澄就算不太懂世家大族宅院里的弯弯绕绕,可宋宝珠话里明着夸主母大度、暗着讽刺主母无子嗣,她不可能听不出来。

        张老夫人说得更刻薄,“她就是一只不下蛋的鸡,还有资格容不下你?她要是有自知,就该早早地自请下堂去,白白占着位置,真是厚脸皮。”

        黎棠听不惯她们姑侄俩的花花心思,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方才你们都在说福气,依我看呀,宝珠才真是好福气呢。”

        程澄觉得黎棠话里有话,便接过她的话头,问道,“林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呢?”

        黎棠慢悠悠道,“张老夫人多疼爱这个侄女呀,丝毫不怕咱们这些外人非议张家的家风,明知宝珠不过是一个小妾,也要带着她来这种正经场合露面。宝珠虽是妾室,可比咱们这些正室夫人还有脸面呢!你们说,是吧?”

        她话音一落,屋子里便响起了几声轻笑。

        被黎棠这么拿到明面上讽刺,张老夫人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宋宝珠更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偏偏,她们姑侄俩还只能憋着。别看黎棠与程澄年纪相仿,还不到二十岁,可人家夫君可是内阁大学士,谁敢惹她呀?

        这时,瞿越扭头看看程澄,吩咐她道,“你别在我们这些老太婆这儿拘着了,出去转转吧,去和府里的年轻人们聊聊。”

        程澄心想,婆婆该不是嫌她刚才接话碍眼了,要赶她走吧?张老夫人羞辱自家儿媳妇,反被黎棠一顿讽刺,婆婆听着刺耳了吗?

        她心里这样猜测,面上可不敢表现出一分。

        反正这儿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们,与她一般年轻的没几个,她呆着也觉得很拘束,还担心自己说错了话,索性就听话地溜了。

        “母亲,那我先告退了。”

        走出了胡太夫人的住处,程澄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带着三个丫鬟在胡家的府邸里散步,欣赏着胡家府邸的布置造景。

        左看右看,她还是觉得自家的宅院布置造景更为雅致,尤其是自己住的澹园,鄢景宣的审美还是不错的。

        行至一处假山边,程澄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她先听到了一个清越的女声在说:“张桓,别假惺惺了,你不就是怪我做主,把你的好表妹宋宝珠纳为了妾,坏了你们休了我再娶她为正妻的好算盘吗?”

        被称为“张桓”的男人回答她,“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我但凡有过一丝休你的念头,就叫我天打雷劈。”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急躁的情绪,听起来是起了争执,程澄立马竖起了耳朵。

        这两人难道就是张老夫人口中的儿子和不孝儿媳季淑?程澄不禁感慨,这看戏还能连着看吗?

        那边,季淑继续控诉道,“你有没有休我的念头不好说,可你母亲,从我进门那天,就看我不顺眼,仿佛我玷污了你似的。现在好了,我满打满算三年无孕,你们休我休得名正言顺,满意了?”

        她轻笑几声,接着说道,“不过,回头你再娶宋宝珠,也不过是扶妾为正,你终究不合大家做派,她终究下贱一等!哈哈……”

        季淑的丈夫张桓继续解释着,“我再说一遍,我不会休妻。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

        说到这儿,季淑怒斥道,“今日人家东川侯府摆的是正经的宴席,你母亲非要帮你带个妾室来显摆,到底是谁无理取闹呀?张桓,你可是堂堂礼部侍郎呀,怎么论起礼来,还有两副嘴脸呢?”

        张桓还不知宋宝珠也被母亲带来了,一时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真恶心!”

        季淑猛地拽下了腰间佩的一只金铃铛,猛地扔向远处。

        这铃铛是他们刚刚成亲不久时张桓送给她的礼物。张桓为人保守板正,难得送她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收着,每每重要场合,她都愿意把丈夫的心意戴出来。别人都嫌弃叮叮当当的铃声吵闹,她也丝毫不在意。

        可现在,她只觉得那铃铛聒噪极了,一刻都不想多戴。

        金铃铛滚落在地后,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响,一路滚到了程澄的脚边。

        程澄帮着捡了起来,走过去递给季淑,“这位夫人,你的金铃铛……”

        季淑望了一眼,“我不要了。你捡到就是你的了,要留要扔都随你。”

        随后,她便大步流星地扔下丈夫走远了。

        程澄只好把铃铛递给张桓,“公子,你夫人的铃铛。”

        张桓也赌气道,“她要丢了便丢了,凭什么我还要巴巴地给她捡回去?她不要了,您捡到就是您的,随您处置。”

        说完这话,他朝着与季淑背道而驰的方向走远了。

        这……

        这叫什么事儿?这好好的黄金铃铛就不要了吗?

        程澄觉得,他们两人对对方都是有感情的,季淑很在意婆母娘家塞来的表妹,而张桓一再表明自己不会休妻,可偏偏有个婆母在中间搅和,日子就没法安生。

        唉……男女感情之事就已经够复杂,再掺和上七八姑八大姨的,就没有省心的。

        在胡家府邸里转了一会儿,胡家派了下人们来,请客人们去席面。

        这样的宴席上,座次也是有讲究的。胡家安排了男女宾客分开就座。

        宴客厅正中的两桌,最为尊重,男女各一。女宾一桌坐着京城之中最有权势地位的八位勋爵权贵夫人,由瞿越坐主位,旁边为胡太夫人、韩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首辅家的方夫人、张老夫人等人。

        按理说,程澄也是能排到这一桌的,她在命妇中的地位,还要超过一些比她年纪大。可是,考虑到那桌已经有自家太夫人瞿越在了,程澄便自觉地退到了旁边年轻夫人们的一桌。

        与她坐在同一桌的,都是年轻女子们,有黎棠,有林沅大夫,还有刚跟丈夫吵了架、此刻还一脸晦气的季淑。

        程澄又一次把金铃铛送过去,要还给季淑。“张夫人,你这金铃铛真的不要了吗?”

        “不要了!多留一刻我都嫌晦气!”季淑还是情绪低落,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打算。

        程澄不好再劝她,只能先帮她收着。

        而被贵妇们嫌弃了逾越的宋宝珠,此刻老老实实站在张老夫人身后伺候着,明显已经收敛了许多。

        程澄往男宾那边看,扫视了一圈,确定了鄢景宣没有赶上午宴。

        林沅打趣她道,“惦记你家鄢景宣啦?”

        程澄与林沅也有好几回照面了,何况她是鄢景宣的大夫,与她说话也不再客套。

        程澄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是啊,也不知他有没有用午膳。”

        林沅笑了笑,“没娶你之前,他不也好好的吗?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程澄道,“我担心他忙起事情来就顾不上。”

        黎棠接过她的话,说道,“男人都一样,不管多大岁数,都是那副不让人省心的臭德行,搞得自己比圣上还日理万机似的。咱管不了那么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程澄噗嗤一笑。眼神中,还是透着对鄢景宣的挂念。

        午宴之后,喜欢下棋的林沅,取了棋盘与人对弈去了。黎棠得照顾孩子,陪着小儿子执端午睡。就剩程澄一个人,她无聊极了。

        参加这样的宴会,还不如在家温书练字。

        到了晚宴的时辰,一些白天得当值的官员也赶到了,晚宴倒比午宴还要热闹些。

        而鄢景宣呢,还是没能赶来。

        程澄的希望彻底泡汤了,不得不接受了得自己应酬、自己回家的事实,情绪也低落下去。

        林沅拎来了几壶梅子酒,“来来来,我去老胡家地窖里淘来的,这梅子酒甘甜可口也不烈,一般也喝不醉人,适合你们喝。”

        说着,她便把酒坛分给了大家。

        程澄尝了一口梅子酒,确实没有一般酒的辛辣味,而且甘甜可口,她还挺喜欢这酒的味道。

        她得了一坛酒,就没有停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到晚宴结束时,那一坛酒的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姜绵绵劝她,“夫人,还是少喝点酒吧。”

        “没事儿,林大夫刚说了,这梅子酒不烈,喝不醉人的。”

        程澄只记着林沅说这酒不醉人,可没留意林沅说的“一般”,更是完全没仔细考虑过自己的酒量。很快,醉意袭来了,她开始晕晕乎乎的。

        鄢景宣忙完事情赶来接人时,就看到了一个已经喝醉趴在桌子上的程澄。

        鄢景宣脸色立马就黑了,难道因为他今天不在,她们欺负她是新来的,还把她给灌醉了?

        他冷声质问与她同一桌的人,“到底是谁灌她酒了?”

        林沅回道,“没人灌她酒,都是她自己喝的,你可别冤枉人。”

        程澄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鄢景宣的声音,猛得抬起头来。

        她转身就把他给抱住了,“景宣——”

        鄢景宣闻到了她一身的酒气,冷着一张脸,“谁准你喝这么多酒?你是不是想挨打了?”

        程澄这回喝得实在不少,酒劲儿全上来了,胆子大得很,一点儿也不怕他了。

        “哼!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凶什么嘛?不过,凶起来也好看,嘻嘻……”

        她现在就跟没骨头一样,软软地往他身上瘫,脑袋还很不安分地蹭他。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都默不作声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鄢景宣觉得事情不妙,赶紧一把横抱起她,抱着她飞快地离开了宴席。

        她喝了酒,身上开始发热,有些难受地嘟囔,“景宣,我热……”

        “活该!”鄢景宣斥她。

        程澄抱紧他的脖子,“景宣,我好喜欢你呀!好想试一试跟你去被窝里亲亲是什么滋味!如果能得到你,那我就做鬼也风流了,哈哈……”

        这叫什么话?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是个流氓。

        “可是,我不能……”

        鄢景宣问她道,“怎么不能?”

        程澄低垂着脑袋,有些难过,哑哑道,“我不配。我……”

        她似乎难以启齿。

        许久过后,她才接着说道,“可是,如果我没有先和逸寒结缘,如果不是被孙佳莹绑了来,我又不能再见到你,也不会被你收留,也不会被你选择做你的夫人……”

        短暂的消沉后,程澄好像又跟自己和解了,她又笑了,认真望着他,“景宣,你要一直这样美艳动人,一直如此平安顺遂,一直如同皓洁明月,而我呢,就一直远远地仰望着你,饱饱眼福就够了。”

        听完她的表白,他心里有某种情愫,在这一瞬间疯狂滋长。

        她平素在他面前,都是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此刻醉酒,才暴露出了她真实的欲望,叫他有些心疼。

        他从来就没有觉得,他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明月,也从来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配。

        鄢景宣把她抱上了马车,搂着她,大手轻揉着她的肩膀,“好了,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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