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你我皆是天道中人
“你自己寻个地方落脚吧,院里没人打扫,是挺杂乱的。”马辉踉跄的站了起来,他似乎是还没睡醒,衣衫凌乱,半点没有雄主的威风。
林长天擦了把汗,他不敢乱动,死死盯着马辉,有些心悸,这厮的眼神...怎如此熟悉呐。
“怎么看你都不值得余百里如此去做,可惜,造化弄人。”这位北域枭雄看起来有些惆怅,神情悲悯,对着南边双手合十,也不知是在告慰谁的灵魂。
“又碍他什么事,林长天嘟囔着,一边寻着干净地方,过了许久,在草垛里找到张矮小但没沾染多少灰尘的方凳之后,才缓缓落座。
一直注视他的马辉突然笑了,声音很大,极为放肆,似乎是在嘲笑林长天的拘泥。
“有甚好笑的,你把这里弄了如此多的腌臜之物,我可不得寻个勉强能坐的器物?”林长天很恼怒,他有些烦马辉的笑声,那种爽朗,出自任何人在任何一方天地他其实都会喜欢,可惜这次是落到了他身上,而如此的随性洒脱竟然还是眼前的这个...恶人。
马辉捂着腹部,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笑意,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请别误会,这笑是与你无关的。我只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唔,这倒是跟你有些牵连的。”
“甚事?”
“你把凳子翻过来看看,那上面刻着个姓氏,特别有趣的。”
那凳子上的每一笔都很随意,但是凑在一起却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个“林”字,林长天只看了一眼,便像炸毛一样把凳子摔了出去,狐疑的看着马辉,以为这是他使弄的手段。
“与我无关,这凳子是余百里扔在草里面的,坐下来吧,有很多话要讲给你听呐,这是我该干的事。”马辉笑道,似乎每个人在捉弄完林长天之后都会开心,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林长天坐了下来,他很老实,因为又一次从这恶人的口中听到了余百里。
“其实你不来鞍马城,这仗也是泗山赢了的。”马辉掐了掐手指,故作神秘道:“按照进程,我该签下休战的文书,并且把这北境的一半割让出去。原本是要分给林远一些的,可惜余百里使了手段,想必那十万兵马现在才动了身,正在赶往落幽山的路上吧。如此一来,这好处倒是全归了泗山。”
马辉摇了摇头,脸上有些遗憾。
“你在打什么哑谜?”林长天有些不解,或者说他是把明白揣进了兜里,正装着糊涂回话。
“这样啊,要吾给你点明吗?比如说,寻死折在你手里的张毅?”马辉眼神玩味,他打趣说道,似乎是猜到了林长天心中所想一样。
林长天看着马辉,他有些着慌,这厮的眼神...怎么像极了那日妄谈天机的张毅?
“你也不想想,一个喽啰都能成为棋子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面上风光的人物呢。唔,你为何要闭着眼?”他摩挲着衣袖,好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因为不想听!这也天机,那也天机,都在卖什么关子!”林长天蓦地睁开了眼,他很愤怒,把长刀架在马辉的脖子上,后者也不反抗,脸上的笑容更盛。
马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要是真不想听,捂着的应该是这儿,而非你打眼望不到,就算是清净了。”
“一口一个天机,那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也是命运使然嘛!”林长天手上的劲道加重了几分,似乎是真的要在此处结果了这位北域枭雄的性命。
马辉依旧在笑,他眼里的嘲弄多了几分。
“你杀不掉我的,用命,用怨恨,用愤怒,都不行。”
那刀落了下去,刮着阵寒风,饶是马辉也觉得脖颈一凉。
可惜,刀本就是残的,又经历了无数的厮杀,在某个瞬间,巧然而有据可循的断成了两截,咫尺之间,连马辉的汗毛都没能伤着。
“不是送给了你一些阳石么,自己倒是大度,也不把那刀修一修,只将就着用,想必是都分给属下了吧?所以你看,因果之事,天道无常,你今儿个是杀不掉我的。”
林长天嘴里嘟囔着什么,他硬是不信邪,捡起块石头就向马辉打将了过去。
可惜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着实多了些,有酒瓶,有杯具,他没踩稳,一个趔趄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孩子也忒犟了些,别白费力气了,我再告诉你个事,听过之后,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马辉看着屡次摔倒的林长天,他这回没笑,敛了敛衣角,很认真的说道。
“讲!”林长天还是拗着性子说道,他捂着脸坐在小板凳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马辉指了指城中心的方向问道:“城中心惹出乱子的是许用吧,你觉得他能跟咱的精锐打这么久吗?实话告诉你,前几日刚换了防,我应允的,能征善战之士都被派到渭南关去了,现在驻守在鞍马城里的可都是些拿来充数的世家子弟。”
“这些我也能猜到,没了吗?”
“唔,有倒是有,只不过你的嘴也太硬了些。”马辉蹙着眉,冷不防抽了林长天一个巴掌示意他给自己老实些。
林长天很委屈,他本是想还手的,可马辉冷眼一瞧,自己便连行气都停滞了不少。得,又是位惹不起的界者。
“同样都是通神境界,差异这么大的吗?”
“谁跟你讲我是通神了?早些年间咱就入了敕天之境,只不过凡夫俗子太多,没有什么彰显的必要。”
马辉很认真的看着他,似乎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林长天忍着委屈问道:“那不对,北境是只有一位敕天境界者的,难不成你还能瞒过柳老前辈的感知?”
“瞒不过,那家伙老当益壮,真要打杀起来我还是有些心悸的。整个北域里明面上的也就四位敕天,东西南北各有其一。南面的就是柳青山,东西两边是林,成二氏的族老,你现在指定不晓得。而北面这地就是吾自己了,不过嘛,前些年吾还是通神境的时候的确有着另一位敕天的老头,他是裘氏的后人。”
“那他去哪里了呢?”林长天端坐着,老老实实的问道,他被抽了一大嘴巴之后连问话的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马辉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怎的?老头火气大,当初不服余百里非要去找人家的茬,结果被活生生打了个半死。心眼又小,回来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活生生气死在了床上,你说这老东西丢人不丢人?”
“也是,您不讲名字的话,就这作风我都以为是柳青山了呢。”林长天挤出一丝笑脸,他慌不迭地回了马辉的话。
“我今儿在院子里说的千万别传出去了,你这厮看着是个楞头小子,可是无耻起来的嘴脸倒有我当年的模样了。老实讲,现在谈这些东西还时候未到,不过...我死在你手里的日子应该也快了,早说晚说碍不了什么事,你就权当我是个传话筒好了。”
林长天躬着身子,看起来很诚心:“规矩跟我杀张毅的时候一样吗?不能多问,只听?”
马辉点了点头,他古井无波的面上似乎有些动容,自顾自的说道:“你打跨进我院门之后,换了三幅模样,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没心思猜。只一事,依今儿的天运来看,想必奎生已经破了隐骑和褚稷,背水一战,带兵杀散了渭南山关的寇敌,挥师北境,正与杜兆麟新增过去的兵马缠斗。”
林长天有些恍惚,没顾之前定好的规矩冷不丁的冒出来了一句:“此事当真吗?”
“不多问,只听,你又忘了规矩。罢了,我也是行将就木的狗,为难你这后生干嘛。”
“哦,那我晓得您的来历了。”林长天搓了搓手,有些兴奋的说道:“听余百里讲北域有条恶犬,根骨比我还强!想必您就是那恶犬修炼成的人形?只不过,这哪里光是在如厕之地形象不好啊...我晓得了!您本相是条哈巴狗,怪不得走到哪里就糟践到哪里!
前一阵子还很大度的北域枭雄有些懊悔,他觉得有些后生是配不上自己如此洒脱的。马辉这么想着,随手又甩过去了一个大嘴巴。
“我是人,不会夹尾巴。嗨,其实你讲得也没错,像我这等好杀之人,也就北域这块福地愿意收留咱了。不过恶人临死也得有善言不是?劝你一句,别太执着于结果,我这将来要死在你手里的人都不急,你又惶恐些什么?”
其实北域的枭雄也换了好几副面孔,只有在说到自己生死的时候才无比真挚。
“我还是想问,你和张毅都莫名其妙的,跟着了疯一样愿死在我手里,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道理吧,逆势而为往往才是顺天而行,只不过这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些。”
林长天摇了摇头,他不懂,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他一向很怪,该愚笨的时候很精明,该狡黠的时候却又憨傻异常。
“吾自北域古之七望而出,虽然没落,也是豪杰!从一个小村庄杀到鞍马城,我自认不悔,可惜做了那么多恶,想做一件好事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我够坏吧,所以去教化别人那是最大的笑话!后代还得学我,还要循规蹈矩,还要从一个小村庄起家,然后烧杀抢掠,都把矛头对准自己的窝!”
马辉有些疯癫,像极了那日的张毅,嬉笑怒骂,时坐时立。林长天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他没那个能力可以让敕天境的界者从疯癫中清醒过来。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马辉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神狠戾,望着苍穹,如同想要食月的天狗一般桀骜不驯。
“你记着,不要拘泥于多少人为你而死,要带着北域走出去,越远越好,这是我最后的私心!”
这恶狗低着头颅,死命往地上叩响,让人去见证他的诚心。
“受教了。”林长天躬下了身子,他其实也没听进去多少,毕竟无法感同身受,说再多也是无用之举。这里边只有一句话,是被无数人重复给他听的,永远忘不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句话是:走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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