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念慈（下）

　　众人落座后，梁仲鈅郑重其事道：“各位，今日锦织算是正式住进梁家了，虽然我们心里都把她当成这家里的一份子，但是在外人看来，她却只是个寄养在梁家的孤儿。日后定然免不了会闲言碎语，议论她寄人篱下，甚至还会揣度我与夫人是否会苛待她。所以，为了免除旁人的无端非议，并表露我们梁家对锦织的重视，我决定认她做闺女，不知大家对此可有什么意见？”

　　小贾氏率先表态：“我赞成，我姐姐姐夫惨遭东朝迫害，双双故去，锦织与她的兄长又在边境走失，如今我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说也得将她视如己出，不让人欺负。”

　　锦织秀眉微蹙，眼含忧色：“姨娘，说起兄长，我就不免很担心，也不知道他是否成功脱险了，我能否请求你，帮我调查下他的消息？”

　　小贾氏颔首道：“自然可以，虽然东朝境内，我们不能派人刺探，但是洪州附近，还是可以托魏刺史多多留心的。你放心，只要则安进了大夏，我就一定能把他领到你跟前。”

　　锦织感激道：“谢谢姨娘！”

　　小贾氏明春一笑：“自家人说什么谢，还有，以后不要再叫姨娘了，得改口叫娘。”

　　徐姨娘撇了撇嘴：“大娘子，现在让她改口，未免有些过早吧？毕竟老爷只是在商议，并没有定下来呢。”

　　小贾氏不悦道：“老爷同意了，我也同意了，这事不就等于定了！难不成还需要你这个姨娘首肯？”

　　徐姨娘脸色清沉：“不用我首肯没错，但总得听听老祖宗的意思吧。”

　　梁母憨憨一笑：“老身肯定没意见啊，添了一姑娘，家里就开了三朵娇花，一茬春色，艳得很哪！”

　　梁母的话，让徐姨娘的脸色变得极是尴尬，小贾氏唇角轻勾，斜睨着她轻哼了下。

　　就在大家伙都觉得这事就这么敲定时，梁鹭昀却斩钉截铁道：“这事，我不答应！”

　　小贾氏诧异地盯着她：“鹭昀，我和你爹爹都决定了的事情，你反对个什么劲？”

　　梁鹭昀缓缓道：“娘，冯姐姐没了双亲，确实值得我们梁家怜悯，但是也不至于让你们给她当爹娘，分走我与大姐的宠爱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只是个外人。”

　　梁仲鈅神情变得很是严肃：“鹭昀，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即便你锦织姐姐做了爹的女儿，爹也不会因此而不重视你啊。”

　　梁鹭昀的话尖酸而又刻薄，不仅挑破了锦织内心的伤疤，又让她觉得很伤自尊，她用着含有丝丝伤感的语气道：“姨丈，姨娘，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透会气，你们先用吧。”

　　梁鹭昀面有怫然之色，小声嘟囔道：“我也没说什么呀，至于沉下个脸么。”

　　小贾氏担忧地望了眼扶门出去的锦织，愤怒地打了下梁鹭昀刚拿起筷子的手：“吃什么？随我过来！”

　　梁鹭昀被小贾氏拉出厅后，楚楚道：“娘，你要把我带哪去啊？你不会是想让我跟她道歉吧？我又没说错什么。”

　　小贾氏眉梢挑起，严厉地俯视于她：“你还敢说你没说错话？锦织这才咱们家第一天，你就公然说她是外人！她是外人吗？她的母亲与我是一奶同胞的姊妹，她身上流着的血与你有一半都是一样的！”

　　梁鹭昀犯愁道：“娘，我这不是不想让你与爹认她当女儿，才这么说得么。”

　　小贾氏冷着脸道：“我与你爹想认的话，你便是有一百个理由也阻拦不了，况且你说得还都是些自私的歪理！我告诉你，以后你少给我在人前提你大姨娘他们，好话嘴里冒不出，净讲些让人伤心的言语，走，随我去给你姐姐赔不是！”

　　廊下，倚栏而座的锦织拿出随身携带的金戈默默流泪，零星的泪滴，滴答着落在那鎏金的刀鞘上。

　　领着梁鹭昀跟来的小贾氏，看到锦织难过缀泣，便取出丝帕替她擦拭：“锦织，你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若有伤着你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方才已经狠狠地教训过她了，你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再敢再这样欺负你。”

　　锦织镇定些道：“姨娘，我难过并不完全是因为鹭昀妹妹，我主要是想我爹娘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天上过得好不好。”

　　小贾氏握住锦织的手安抚，温柔的眸光深深凝住：“真是个好孩子，自己都已经落魄得自顾不暇了，还挂念着亡父亡母。若是没有去年的那场横祸，姐姐她将来一定能享到你这孩子的福吧。锦织，你就认我当你的亲娘吧，我一定会代你娘好好照顾你的。”

　　锦织的眼里满是感动，莫名的心潮在胸中翻涌，她鼓起极大的勇气唤道：“娘，娘！”

　　惊讶的小贾氏且哭且笑地将她揽进怀里，并招手让梁鹭昀走近些。

　　梁鹭昀会意，微抿了抿唇致歉道：“锦织姐，我已经深刻意识到方才言语的不妥，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锦织轻轻拉住鹭昀的手，温声道：“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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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两个孩子没了芥蒂，小贾氏不禁觉得很是欣慰：“锦织，你即认我做娘，那你就便得改梁姓，只是梁锦织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很好听，但是后两个字却承载了太多悲痛的回忆，我怕每每唤起你时，你难免不会触景生情，所以我觉得不如重新取个名字。”

　　锦织声音轻昵：“那娘觉得我这新名字应该叫什么呢？”

　　小贾氏若有所思，看着她右手上的金戈沉吟：“我看你一直对姐姐和姐夫的生养之恩念念不忘，干脆就叫做念慈吧。”

　　梁鹭昀顺着话笑道：“梁念慈，这名字挺好！念慈姐，你初来乍到，应该还未见识过咱们大夏的山河景色，不如我这个做妹妹的，带你去家后面的白香丘逛逛吧。”

　　梁鹭昀说完，拉起念慈的手便走，小贾氏望着她们欢脱小跑的背影，慈爱的嘱咐道：“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用膳！”

　　因为兴庆府的海拔本就很高，所以白香丘虽然只有百来米，但是看起来似也与飘着棉絮云彩的青空挨得很近。攀到丘顶的念慈，一边惊叹着这在大宋境内无法体会到雄阔，一边沉醉在开遍山顶的丁香花秀景之中。

　　梁鹭昀道：“念慈姐你知道吗，这小山之所以叫白香丘，便是因为这里开满了白丁香，白丁香寓意着纯洁与欢笑，将来你若有难过的时候，便可以来这里赏花消解，闻香一笑。”

　　一株生在凸岩下冰雪里的白丁香，吸引了念慈的注意，她蹲下身捧住一团花簇，闭眼轻嗅，果然感受到一股子甜蜜而又淡雅的馨香。

　　念慈微笑着询问梁鹭昀：“现在已是夏天，为何还能看到这一方纯纯的盛雪？”

　　梁鹭昀道：“初夏在我们这能看到少量的积雪，其实并不稀奇，大夏本就干燥寒冷，纵使到了这个节气，也远不如东朝那般炎热，所以像这种躲在阴凉处，且有凸岩遮挡阳光的积雪，自然就难以融化。不过这雪能常存的地儿，花就很难长得活泛了，你看这株，就个头小小，抽枝萎靡。”

　　念慈莞尔一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相信只要这花能坚持扎根生长下去，总有一天它会变成蓬勃绿荫的，毕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因果，花亦如此，人亦如此。”

　　念慈温柔地择一下朵花后，站在山尖上将它向山下放去，直直而落的娇蕊被一阵漫漫薰风卷起，翩飞着朝远方的高空飘去……

　　“娘，我到西夏了！这里的白丁香确实开得很美！这里的积雪也确实终年不化！”

　　福圣承道三年（  1055年），梁后年十三，这位时值金钗之年的汉女，很快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拉开这党项天下的铁幕，美人心计即将浓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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