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辩论

“太太……太子殿下和蔼可亲，绝无可怕之处！”

        话说的斩钉截铁，可结结巴巴的语气，怎么看怎么心虚。

        两人声音动作都不大，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秦渊缓慢眨了眨眼睛，楚映之忽然注意到这位太子殿下，有着长长的眼睫。

        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眉峰眼尾晕染出冷意，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宴会中，他端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凌厉，仿佛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遗世而独立。俊美的侧脸在半明半暗的日光里若隐若现，不知为什么，楚映之竟然感到了一丝孤寂。

        “放肆！小子无礼！”

        突然一道低声呵斥，把楚映之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顾钊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的身后。

        他连忙拱手道歉，心里直叹美色误人，自己真没出息，怎么就看呆了呢。

        “无碍。”今天秦渊出奇地好说话，并没有责怪楚映之，反而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欲与他交谈。

        “今日的猪肉倒是鲜嫩可口。”秦渊一边缓慢地咀嚼，一边随口说道。

        “殿下，这是羊肉。”这位太子殿下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让他不自觉想逃离，又加上之前被撞破了女装的样子，生怕被他认出来，所以楚映之决定远离这位太子殿下。

        于是他很不给面子，继续说道：“羊肉膻味儿重，烹饪时需辅以山楂或者橘皮，去腥去膻，今日这道羊肉，只是简单用大火脍炙，膻味儿还在，远远称不上鲜嫩可口。”

        秦渊因为幼时不得宠，曾经过过一段三餐不继的日子，掌权后心思也不在饭菜上，所以对吃食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也分不清是什么肉，旁人也从不会说太子殿下错了。

        只是这位伶牙俐齿的楚国三王子甚是不给面子，让他当面下不来台，这样话引子被打了个结儿，而楚映之也没有另起话头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太子殿下终于不再没话找话，却也不再动筷，只拿着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着。

        姜映之也不好过，身边坐着一尊大佛，手里的肉都不香了。他也不敢再造次，低眉敛眸，默不出声，惹得秦渊身后的顾钊频频看向他。

        只心道，为何我在大殿之上见这小子，有种莫名的熟悉的感？今日他对殿下如此无礼，本应好好教训一顿，可是看着他可怜巴巴不敢说话的样子，我竟有了一丝怜惜？

        这小子来自楚国，莫非给我下了蛊？

        楚映之倒是不知道有人为他辗转纠结，只一心等着宴会结束，待到酒过三巡，众人散场，太子殿下倒也干脆，头也不回地上马车走人，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楚映之一直琢磨，今日宴会，为何这位秦太子对他另眼相待，看样子，也不像认出了他。

        他仔细回想是否遗漏了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位秦太子的身世。

        秦渊虽说是太子，却非嫡非长，掌权之路十分坎坷。

        当初魏国和秦国联姻，魏国王女十里红妆嫁到秦国为王后，是当时的一桩佳话。可秦渊的母亲不是尊贵的王女，而是魏国王女的陪嫁媵妾。

        她身份低微，却有一副好相貌，刚入宫的时候十分受秦王宠爱。

        可王后怎能容忍一个媵妾骑到她头上？于是在她怀着秦渊的时候，献上新的美人，使计让她失宠。据说，这秦太子，是在冷宫里出生的。

        按道理来讲，这冷宫里的母子应该是永无出头之日。可惜啊，这秦王命不好，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就连最惊才绝艳的嫡出皇子秦珏，也常年缠绵病榻，随时有夭折的迹象，王后也因此大受打击，没几年就去了。最后健健康康长大的，竟只有这个冷宫里的皇子，秦渊。

        秦渊如何从冷宫步步为营，成为实权太子的，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的故事了。

        虽然子嗣单薄，但是秦王正值壮年，再生几个儿子也没问题。再说，秦王最喜爱的嫡子秦珏只是病了，又没断气，兴许找到名医，就治好了呢。所以秦王对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秦渊，没有多少父子情，只是把他从冷宫里接出来，并且让人教导他罢了。

        可是秦渊很会把握时机，趁着秦王亲征的时机，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君侧的名义，入宫杀了正怀有身孕的宠姬，更是将自己的哥哥秦珏也一并囚禁。

        当秦王阵前失利，急需秦国派兵支援时，秦渊趁机发难，要求秦王立太子，内朝安定，方能外援。

        被敌军包围，差点没命的秦王能说什么？自然是一一应下。

        至于回朝后发现爱子秦珏害了急病而死的事情，乃是大秦上下讳疾莫深的隐情了。

        这样一来，秦渊成了秦王唯一的儿子，加上身后又有老臣的支持，轻而易举把自己的母亲立为王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

        如今的秦王虽然在位，可是已经年过半百，哪儿比得上有年轻力壮的太子？太子一党在朝堂中只手遮天，据坊间秘闻，那玉玺都在太子秦渊手中。

        秦渊势力如此之大，居然一直没夺位，楚映之猜想，应该是碍于秦国重孝道，就算他想，他身后的老臣也不会允许。今天自己那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忤逆不孝，可是刚好说到了秦太子的心坎儿上。

        冤孽啊!

        楚映之内心哀嚎。不过刚才如此不给他面子，估计在秦太子看来，自己就是一个不识抬举的榆木疙瘩，希望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不要和他一个小小的质子计较才好。

        楚映之心虚，老老实实窝了几天，眼见大家陆续搬离驿站，前往质子府，他没钱，又不想和别人挤，正发愁的时候，财源却送上门来。

        这日一早，他正睡得迷迷瞪瞪，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夹杂着彭彭的拍门声，把他吵了起来。

        对方听起来人多势众的样子，在秦国的地盘上，众侍卫不敢轻举妄动，流萤悄摸摸从门缝里扒着看，只见外面是十几个白衣儒生装扮的男子在叫骂。

        “儒生？”楚映之一听，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是读书人，构不成威胁，随即命人把门打开。

        “不知各位有和贵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楚映之笑道，秦国重儒，他不想得罪这帮读书人。

        他态度这么好，谁知那群人却一个个义愤填膺，对着他破口大骂，神色激动。

        楚映之仔细一听，突然想起来那天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个儒生？叫什么来着，什么凡？

        他一阵头疼，书生最难搞，单纯又固执，估计是听那什么凡的玩意儿的怂恿，以为他污蔑柳先生。天地良心，虽然他不爱读书，可是对教书先生一向尊敬，更别提柳先生这种当世大儒了，他只是单纯看不上某凡那种仗着读了两本书，眼睛就长到脑袋上面的人罢了。

        如今这群人气势汹汹，倒是可以让侍卫把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出去，可这样的话，估计明天楚国三王子尖酸刻薄的名声就能传遍秦国，他倒是不要紧，但是连累王姐的名声就糟糕了。

        刚好此时，楚映之听到了其中的一道声音，“竖子无礼！你敢不敢与我辩论，为我恩师正名！”

        现在盛行辩论，持不同意见者，双方约定地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论身份地位者皆可观战，胜的一方会名声大噪，有许多寒门出身的学子靠着辩论的方式一炮而红，成为贵人的门客。

        楚映之眼睛咕噜一转，计上心来，对着流萤耳语几句，便进了里屋。

        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流萤一向听话，看着这群赤急白脸的儒生说道：“我家公子身份尊贵，本不欲与你们争辩，只是看到流言四起，为了说明真相，大家不要受到蒙蔽，决定接受你们的挑战。为防止无关人士骚扰，来辩者均需付五十金以示诚意，如有意愿，明日聚贤厅二楼见。”

        说完“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关上房门，留一堆人在外面目瞪口呆。

        这……他们什么时候说要辩论了？还五十金，这楚国三王子是想钱想疯了不成？

        楚映之不管这么多，如果没人来，那谣言不攻自破，如果有人，动动嘴皮子就来钱这种事简直太美好，何乐不为？

        至于输了怎么办？不好意思，他楚映之从小歪理多，嘴皮子溜，辩论，没带怕的！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聚贤楼，一看，好家伙，人头窜动，他们家生意这么好的吗？

        其实这些人，都是为了楚映之而来。先前在大殿上的骚操作，已经让许多人注意到了这个从楚国来的质子，而在魏璋举办的宴会上，因为卫子凡的刻意抹黑，他更是在读书人之间出了名，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如今听说他要在聚贤楼辩论，不管是先前对他好奇的人还是柳先生的弟子，纷纷来观战，更有一些人扎堆儿看热闹，于是，这天聚贤楼的生意尤其火爆。

        楚映之知道后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效果，急忙看了看自己的今天的穿戴：头顶白玉冠，身着淡青色丝绸长袍，裹着白狐狸皮做成的大氅，眼间佩戴白润的羊脂玉，端的一身精致贵气。

        嗯，不错，气势不能丢！在检查了自己穿戴并无不妥后，他仰首挺胸走进去，精致的小下巴扬起，一脸高傲：“你们谁先？还是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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