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英雄相惜（三）

李靖在军医的精心医治下，发炎的伤口愈合得很快，慕容婉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起居饮食，李靖原本就体魄壮健，不到三个月已完全康复了。

慕容垂对李靖的辞行也在预料之中，与李靖相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彼此坦诚相交，两人经常纵论天下大势，都有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感，他是多么想留下李靖，帮助他实现一统天下，拯民水火的宏图大愿，但他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自己为国家开疆拓土，建立了无数的功勋，却屡被君主猜忌，妻子被谄冤死狱中，自己却无能为力，若非段王妃坚贞不屈，宁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来挽救，恐怕自己早就被灭门。现朝中庸才当道，慕容暐继位后，太后可足浑、太傅慕容评把持朝政，对自己的猜忌更是有增无减，自己多次为国家的安危建言献策，均无一被采纳。可足浑太后强逼自己娶其妹妹，自己坚决不肯，这次袭击慕容婉母女的黑衣人身佩大内禁卫的腰牌，与太后可足浑有扯不清的关系，自己徒有雄心壮志，奈何处处被掣肘，虽有报国之心，却无可奈何。

慕容垂在中军帅帐亲自为李靖践行，他把盏为李靖斟满一杯酒，无比感慨道：“将军光明磊落，为人坦诚，乃当世英雄，慕容垂能与将军结交足慰平生，今日一别，不知何处再会。苻坚乃当世雄主，更有王猛和李将军等一干相帅辅助，当今天下，秦国是我大燕的唯一强敌，他日你我沙场再会，彼此各为其主，自当奋然为国效力，再难存朋友情谊了，今日请将军痛饮此杯！”

李靖虽与慕容垂相识不久，但慕容垂身上与生俱来的英雄气概与自己十分投缘，两人彼此英雄相惜，胸襟坦荡，举杯痛饮。

慕容垂举杯一干而尽，叹息道：“将军此次回去，相信秦国的内乱很快就可以平息，只可惜大燕放过此次千载难逢的时机，怕从此再也没有灭秦的机会了，可恨庸臣误主。”

李靖也一饮而尽，慷慨道：“天下列强逐鹿，吴王既有志一统天下，拯黎民于水火之志，自当不畏艰险，奋勇担当，为何如此英雄气短?”

慕容垂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李靖，李靖接过信一看，信封上有“大燕吴王启”的字样，落款处赫然出现“秦魏公苻廋”。这是绝密的私人信件，李靖疑惑不定，并没有马上打开信封。

慕容垂悽然一笑道：“将军不妨一阅。”

这是苻廋亲笔写给慕容垂的信件，信中道：“苻坚、王猛、李靖等皆是人中豪杰；邓羌、吕光、张蚝、杨安等尽为当世名将。秦国欲吞并燕国已久，现晋公苻柳联合赵公苻双、燕公苻武共同出兵讨伐苻坚，自己愿献出陕城，邀吴王挥兵西渡黄河，擒拿苻坚、王猛，晋公愿以函谷关为界，平分秦国江山。”

李靖阅后神色平静，把信还给慕容垂道：“苻柳谋反，早在意料之中，苻廋献城，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吴王应马上挥师策马西渡，为国家立不世之功，却为何仍在此处驻足不前，而坐失良机？”

慕容垂见李靖阅信后，镇静自若，没有丝毫慌乱，心中暗暗佩服。他对李靖道：“先王承受天命，立志扫平天下，统一中国，现我大燕正是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而今苻氏家族，骨肉之间分崩离析，分据一方（苻坚在长安，苻柳在蒲坂，苻双在上邽，苻廋在陕城，苻武在安定），他们前后争相向我们纳降请绶，秦国灭亡在即。我已上疏皇上，请求派遣并州、冀州的部队开往蒲坂，协助苻柳进攻长安；我亲率十万大军，解除苻廋的包围，西渡黄河，直下函谷关。太傅慕容评统御京师的禁卫军队，作为两军的后援，进入关中，只要燕国大军把安民告示在三辅传播，指出祸福利害，公开宣布奖励和悬赏，大军所到，关中地区百姓一定望风响应，一统天下的日期可以确定。”

李靖暗暗赞叹，难怪后世将慕容垂称为战神，他不仅有征战天下之力，更有治国安邦之能，若按此计策推行，秦国内忧外患，真是岌岌可危。

他微微一笑道：“可惜此信已是三个月之前，燕国并未按吴王之计实行，现在邓羌的大军在黄河西岸，吕光的精锐驻防陕城对岸，张蚝紧守函谷，长安早有准备，大王现在起兵怕良机已失。”

慕容垂十分佩服李靖对事物的洞悉能力和敏锐的侦察反应，他无奈地道：“秦国能有将军这样的人才，确实是燕国的强敌。皇上年纪太轻，太傅慕容评的见识和气度，怎能与苻坚君臣相比。本王多次建议大军马上接收陕城，打通关中门户，奈何屡屡建言，屡屡被驳回。皇上和太傅因私废公，只因忌惮本王的能力，时时提防着本王带兵谋反，凡是本王的折子不管有理没理，统统驳回，真是无奈无奈啊。朝中当权大臣如此猜忌勾斗，恐怕燕国君臣不久将有甬东之祸（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灭吴，打算把吴王夫差放逐到甬东，夫差叹息说：“我已经老了，怎么能再去侍奉你！”上吊自尽了。）”

慕容垂坚握剑柄，仰天悲愤道：“可恨妇人弄权，奸佞当道，忠言逆耳，忠贤报国无门，我等最后真不知葬身何处！”

李靖心中凛然，暗付慕容垂确是一代人杰，对时局洞若观火，若燕国不是内斗而相互猜疑，趁苻柳叛乱，联合陕城苻廋强渡黄河，大军直下函谷关，天下真不关秦国什么事了。

慕容婉已在帐外等候，虽仅三个月的相处，李靖独有的人格魅力，  已深深地牵动着少女的心思。她知道他不会停留，因为温柔的情感不会是他最终的归宿，他是天空翱翔的雄鹰，是草原奔腾的骏马，是心怀大志的英雄男儿。她格外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天，但他终于还是要走了，到属于他更广阔的天地，去建立更伟大的功业。

“靖哥哥，我送你一程吧。”

湛蓝的天空下，草原一望无际，一群大雁掠空而过，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原始生态是如此的美妙动人，遍地的牛羊，在原野中漫步徜徉，牧人的牧羊歌婉转动听，如果没有杀戮，所有人都安居在一统之下，这该是一幅多美的画面。

李靖与慕容婉并肩策马在广阔的旷野上，草原远处的崇山林木葱郁，太阳在云霞中，从两峰之间冉冉腾升，霞光万道。他们策马转过一处山丘，前面忽然出现一方湖泊，湖水澄碧无澜，明净如镜，就如一块无暇的翡翠镶嵌在碧绿的地毯上，在晨曦云霞中婉丽多情。

“靖哥哥，好美啊！”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远外湖上传来采摘女子柔美的歌声，恍如诉说着少女细腻婉转的心事。恋爱中的情人无不希望能朝夕相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分离对他们是多么的痛苦。

慕容婉轻声道：“婉儿多么希望时光就在此处永远停留。”

李靖同样被眼前的美景心神俱醉，此刻，他也希望时光能够停留。他与这个时代原本相隔于遥远历史的两岸，却因为一场时光的交错将他送到一千六百多年前，在这个大分裂的动荡时代，没有统一法治制度的社会，更多的人就会被杀戮，这个时代需要他做得更多，民族融合，国家统一，已成为他唯一追求的目标，他必须为此目标勇毅前行。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的很奇妙，有些人虽朝夕厮守，却形如陌路；有些人仅惊鸿一瞥，却毕生难忘。

慕容婉明白李靖是不可能留得住的，这个答案她其实早就知道，但她希望时间能多停留一会。她婉柔地对李靖道：“靖哥哥，让我为你再跳一支舞吧，希望你以后不论在哪里都能记住我。”

舞转千回，柔情似水；衣袂飘飘，舞不尽婉约多情。问世间何为情？并非因相逢太晚，亦不为缘分太浅，只是人生美好的时刻总不会有太多，即使是千年之约，也不过转眼而逝。

慕容婉从怀中拿出一只香囊，晶莹的泪珠已挂满脸庞。

“靖哥哥，这是我连日缝制的，请你为我收藏，希望我们仍有重逢的时候。”

无情未必真英雄，但他别无选择，李靖接过香囊慎重地放入怀中，毅然翻身上马道：“公主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李靖一夹马腹，战马向西奔驰而去。远方峻岭之间，一只雄鹰飞掠山峰，长鸣声惊空遏云，在山峦处盘旋了一会后，翱翔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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