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英雄相惜（二）

慕容婉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的惊讶，她连忙拉着慕容垂的手，指着李靖道：“父王，快抓住这个野人，叫他带我们去花果山找美猴王。”

慕容垂一向视慕容婉为掌上明珠，平时都是由着她性子来，现在被她这样一闹，显得有些尴尬，假意愠道：“婉儿不可无礼，与娘亲先行回营。”

段氏过来向李靖作揖行礼，谢过解救之恩，拉着慕容婉上车先行离开了。慕容婉一边走，一边还嘟起嘴回头对李靖伸舌头扮鬼脸道：“记得带我去花果山找美猴王。”这天真烂漫的样子，似乎对刚才生死一线的危险已全然忘记。

慕容垂苦笑着摇一摇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就被我宠坏了，请李将军多多见谅。”

李靖从蒲坂城杀出来后，在敌军的追击下夺路狂奔，只身在崇山绝岭中翻越了二十多天，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了慕容垂，并无意中救了他的夫人和女儿。

他收起笑意，肃容道：“慕容将军，刚才与我交手的黑衣人个个武艺精湛，而且纪律严明，绝非是普通的强盗，不知为何追赶夫人和公主？”

这时一名将校呈来一块腰牌道：“启殿下，这是黑衣人身上佩戴的腰牌。”

慕容垂接过腰牌，这是一块青铜鎏金腰牌，上面刻有双龙腾于云间的图案，这是燕都邺城皇宫的大内禁军腰牌。慕容垂脸色严峻，紧皱一下眉头，声音低沉道：“李将军，我们还是先回营吧。”

李靖目光锐利，反应敏锐，见慕容垂接过腰牌后脸色突变，便知道事情不简单，而且在这里遇上燕国大军，情况就更为复杂了，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先跟慕容垂回营，再作计议吧。

李靖在大山中转了二十多天，迷失道路，好不容易从山里出来，此处已离开陕城百里，没有找到吕光的部队，反而撞上了慕容垂的燕国大军。

李靖与慕容垂一起返回燕军大营，梳洗更衣后，慕容垂在帅帐设宴款待李靖。

退下众侍从后，慕容垂举杯感谢道：“今日若非李将军出手相救，夫人和小女恐已遭小人暗算，小王感激万分。”

李靖连忙谦让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更何妨妇孺。”

慕容垂举杯敬道：“李将军英雄气概确是不凡，秦主苻坚能有这等人才相辅，难怪秦国不过关中一地，在不到数年之间竟能如此强盛。”言语之间带有无奈婉惜之意。

李靖既在燕营之中，亦无所畏惧，慨然道：“秦主宏图大略，任用丞相王猛变法图强，整肃吏治，推行生产，重视教学，实行汉化兴教，减少胡汉矛盾，促进了民族的融合，致使国家迅速强盛。”

慕容垂默然沉思良久，轻轻地感叹道：“苻坚确是一代雄主，王猛是当世大才，燕国今后最大的对手非秦国莫属了，可惜皇上年幼，太傅执迷不悟，还有太后.........”

慕容垂欲言又止，轻轻摇头叹息，言语之间更是刻意避开黑衣人追杀自己妻女的事，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忌讳莫深。

李靖作为司隶校尉，统领秦国的谍报工作，对各国的情况自然是非常了解。而且他本身就是侦察高手，有着敏锐的观察和洞悉能力，从黑衣人身上的腰牌到慕容垂忍晦的言谈，心中大概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慕容垂是燕国开国君主慕容皝第五子，原名慕容霸，随父兄东征西讨，建立燕国，晋封吴王。慕容皝逝世后，他辅助兄长慕容俊从辽东进入中原，先扫除后赵残余，再消灭冉魏政权，称雄中原，与占据关中的苻氐秦国东西分峙，各自称帝，天下进入晋、秦、燕三强争雄的时代。

慕容霸自小有勇有谋，而且谦逊好学，国君慕容皝对慕容霸的才能甚为惊讶，不但给他起名字“霸”，还准备立为世子，后百官纷纷规劝，认为废长立幼于礼不合，于国不利，慕容皝才打消了此念，但对慕容霸的赏识超过世子慕容俊，所以慕容俊对这个才华出众的弟弟一直心怀疑虑，不过慕容霸屡立大功，又深得军民的拥爱，一直未便加罪。慕容俊称帝之后，认为慕容霸的名字“霸”有帝王之意，把他的名字改为慕容垂，将他派到远离京都邺城的地方，镇守燕国故都龙城。慕容垂到任不久，就得到东北人民的拥戴，慕容俊得知消息后对慕容垂越发忌惮和厌恶，为防他在东北势力增大，又把他召回京城。

燕国鲜卑族人起于辽东，慕容家族与段氏家族都是鲜卑大族，慕容皝在段氏家族的支持下，平定幽蓟，建立燕国。慕容垂娶段家部落单于段末柸的女儿为妻，段氏才华极高，性情刚烈，又认为自己出身于高贵的姓氏，对慕容俊的皇后可足浑不太尊敬，可足浑皇后含恨在心，加之燕帝慕容俊对慕容垂又一向猜忌厌恶，于是可足浑皇后与中常侍涅皓密谋，诬称段氏与吴王府的统兵侍卫高弼从事巫蛊诅咒天子的行为，收捕段氏交由廷尉审讯，打算把慕容垂牵连进去，进行诛杀。

段氏和高弼意志坚强，任由苦刑拷打拒不招认，皇后可足浑见得不到口供，加注在二人身上的刑罚就更为惨酷。慕容垂知道段氏的处境后，夫妻情深，十分怜悯妻子的悲惨遭遇，于是暗中派人通知段王妃道：“人，总有一天会死，又何必忍受这种荼毒，不如承认，我与你一同赴死吧。”段王妃流泪叹息道：“我岂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是，我一旦承认罪状，就成了叛逆之人，上对不起祖宗，下连累吴王，家族灭绝，数百颗人头顷刻落地，后果严重，就算再惨酷的严刑我也绝不会诬服。”在审讯期间，段王妃慷慨答辩，条理分明，任由皇后可足浑如何刑讯都拒不认罪。慕容垂和其家族凭段王妃的坚贞不屈，最终竟得以逃脱这场巨大的灾难。可是，段王妃最后仍不得不在狱中惨受酷刑而死。

燕帝慕容俊无奈，只得授慕容垂为东夷校尉，领平川刺史，出镇辽东。慕容垂为远离祸端，率兵三万人马远出塞北征战敕勒部落。慕容垂带着必死的决心，连战连捷，在塞外俘虏和斩杀匈奴二十万人，得到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万头，逼使匈奴的一支贺赖部落十多万人投降燕国，把燕国的疆域扩伸至云中大漠，慕容垂的赫赫威名天下无人不知，战神之名更让是各国君主胆颤心惊。慕容俊从此更加忌惮慕容垂的才能，但一时也找不到下手的借口，只能采用怀柔策略。

慕容垂感恩段王妃的恩德，娶段王妃的妹妹段元妃为妻。可足浑皇后为了拉拢慕容垂，也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条件是要他罢黜段元妃，慕容垂坚决不肯，可足浑皇后对他就更加讨厌，燕帝慕容俊为此酿成心疾，经常噩梦，不久病逝。太子慕容暐继位，由叔父上庸王、太傅慕容评辅政，太后可足浑掌控朝政，慕容垂就更被猜忌。

东晋大司马桓温为打压政敌殷浩，掌控朝政，实现自己的篡位图谋，趁着燕国刚刚换主之机，再度挥师中原。桓温二次北伐，收复了晋国旧都洛阳，率大军北上许昌，直接威慑燕京邺城。燕帝慕容暐惶恐无计，虽担心慕容垂掌握兵权图谋君位，但敌方大军压境危机京都，只得又派慕容垂领军出征。慕容垂率兵攻陷洛阳、许昌，平定河南全境，逼使晋国的军队退回江北，解除了燕都邺城的威胁，然后挥师直至秦国陕城虎牢关。

慕容垂亲率十万大军从许昌兵临陕城边界，距离秦国东方重镇陕城不足百里，秦国关中大震。

陕城北濒黄河，南依青龙涧，东指崤陵，西望函谷关，是豫、陕、晋三地的交界处，是秦国的东方门户，扼守河西千里土地，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拥有特殊的军事和地理位置，是中原大军进入关中的险峻城防，若陕城有失，中原的军队刻日可到函谷关下，兵锋直指长安。战国七雄争霸时，秦国秦献公被魏国击败，退守函谷关，被困关中，数十年积弱困贫，后卫鞅帮秦孝公变法，国力逐渐强盛，经过三年激战，打败了强大的中原霸主魏国，收复了被魏占据的河西地区，再攻陷陕城，掌握了黄河天险，控制了东进中原的要道，奠定了秦国东出中原统一天下的基础。现陕城由苻柳的兄长魏公苻廋据守，由于陕城位置重要，为防苻廋生变，王猛派吕光率大军出驻陕城的黄河西岸，防苻廋造反的同时，更为防御燕国慕容垂大军的突然入侵。

慕容垂手握十万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赫赫威名各国尽知，有人想刺杀他和他的家人，也并非不可能，但慕容垂接过黑衣人身上的腰牌后面色大变，也没有派出军队追截杀手，而是立即收兵回营。慕容垂作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军统帅，怎么可能会如此反应，显然是不想事态继续发展。李靖由此推断这些杀手并不是秦、晋、凉派来的，极有可能是来自燕国皇宫大内，能指派这些杀手的无非只有皇帝慕容暐，太后可足浑或者是慕容评而已，这些宫廷内斗，阴谋暗杀，勾心斗角的戏码，凉国有，秦国也有，晋、燕两国又何能例外？只要社会没有民  主和法治，只有独裁专政，这种兄弟相残、父子相杀、争权夺利的戏码，就会在历史上不断反复上演。

慕容垂沉思半晌，再次举杯向李靖道：“李将军义薄云天，出手相救，使母女二人得以逃脱大难，慕容垂万分感谢！敢问将军为何突然到此？”

慕容垂不奇怪自己的妻子被黑衣人追杀，反而对李靖的突然出现充满了疑惑。这也难怪，他或者对黑衣人的出现，已了然于心，但对李靖的突然出现，特别是在两国大军重兵布防的边境，秦国的司隶校尉突然形如野人一般冒出来，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李靖此刻身在燕营，祸福难料，干脆直话直说：“李靖是从蒲坂一直越岭至此。”

慕容垂双目圆瞪，万分惊愕地道：“将军是说翻越千山万壑，孤身一人从山西蒲坂至此？”

李靖看着慕容垂惊愕而又不可思义的样子，淡淡一笑道：“原是想到陕城返回长安，因在山中难辨方向，致使误入将军大军营中。”

慕容垂见李靖如此轻描淡写，言语之间充满了自信，他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道：“世间上竟有如此奇人。”

一千六百多年前，就算是一般的道路也是非常难行的，正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若非李靖经过如此严格现代军事训练的特种侦察兵，加上在敦煌石窟中机缘巧合练习了精妙的吐纳之法，要孤身一人断水断粮，全无救援的情况下，靠着山上的野果充饥，带着伤痛二十多天穿越连绵崇山密林，近乎是天方夜谭。

慕容垂还欲细问，大帐外突然一阵噪吵，一把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道：“我要找父王，看看那野人，你们都别拦着我。”

话音之间，慕容婉已经掀帘而入，朝着慕容垂嚷嚷道：“父王，刚才的野人被关在什么地方了？你们都不准伤害他，我还要他带我去花果山水帘洞，找美猴王呢。”

慕容垂向李靖无奈苦笑道：“这女儿是给我惯坏了，她娘亲临终时把妹妹托付给我，我就她一个女儿，她两个哥哥是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她自小与夫人跟随我南征北战，在军营中长大，性格如野小子一般，请李将军见谅。”

李靖见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约十六、七岁，正是刚才马车上的少女，梳洗后，长辫小帽，一身鲜丽明亮的少数民族装束，活泼美丽，光彩逼人。

“你就是刚才这个野人吗？”慕容婉看着李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眼前这个一身武士劲服，英姿飒爽的俊伟男子，虽多日营养不足，面色稍为苍白，但怎么也与刚才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脸胡渣，脚上穿着一双破烂草鞋的野人对不上号啊！

慕容垂假意愠怒道：“婉儿不得无礼，这是李靖将军，是父王尊贵的客人，是他救了你和娘亲，还不过来拜谢李将军的救命之恩。”

“知道了，就是娘亲叫我过来拜谢野人的。”

“胡闹。”慕容垂真拿这位掌上明珠没有办法。

李靖哈哈大笑道：“公主快人快语，慕容将军无需见怪。”

慕容婉过来一手拉着李靖道：“你叫李靖？”

李靖微笑着点点头。

“我叫慕容婉，那以后我就叫你靖哥哥吧。”

李靖心里不禁暗暗好笑，眼前的这少女与金庸笔下的淘气黄蓉还真有几分神似，可惜自己这个靖哥哥却没有郭靖这份福气了。可能是因为李靖在危急中救了她们母女所产生的信任感，或者是少女本能产生的某种好感，慕容婉似乎对李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靖哥哥，你的骑术实在是太了得了，我想父王也不一定比得上你，若不是靖哥哥出手相救，我和娘亲就被这些黑衣人害了。靖哥哥本领如此了得，可以教我吗？我们一起到草原策马吧？”

鲜卑族人本是游牧民族，人人马背上长大，部落首领慕容皝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慕容俊入主中原，建国称帝，已历数十年。燕国无论是从武力的强盛和疆土的广域，都是当世第一强国，他们所崇尚的自然是武艺高强，骑术了得的英雄。李靖不仅英雄了得，而且英俊伟岸，慕容婉天性纯真，自是心有所慕。

慕容垂见女儿与李靖如此亲近，心中甚为欣喜，心想若能将此人留下来，那对大燕帝国可谓如虎添翼。

“婉儿不要胡闹，李将军现在需要养伤，等伤好再教你吧。”

慕容婉拉着李靖上下打量，急切地问道：“靖哥哥伤哪里了？严重吗？我叫父王找最好的御医为你治疗。”

慕容婉的亲切与善意，使李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暖意，他身上确有一些伤口已经发炎，必须进行治疗。他温情地对慕容婉道：“大哥哥身上确有一些伤，不过几天就会好了，到时我们一起到草原上策马吧。”

慕容婉拍手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李靖见慕容垂对黑衣人一事讳莫如深，也就缄口不提，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干脆在燕军大营安心养伤，他体格强健，加上慕容婉不离左右地悉心照料，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

“靖哥哥，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慕容婉一大早就过来找李靖。

“好得差不多了，还得感谢公主的悉心照料。”

“那今晚的篝火晚会请你一定参加，这是娘亲特意安排的，我还要听美猴王的故事，等你康复后，我们还要去花果山找美猴王。”看着慕容婉如灵鸟般飘走，李靖的内心也充满了喜悦。

篝火晚会是草原游牧民族的一种传统欢庆仪式，凡迎接尊贵的客人或重要的节日，都会举行篝火晚会，一边享用美酒，一边载歌载舞，表示欢愉的心情和对客人的尊敬。

相传在远古时代，人们学会了钻木取火之后，发现了火不仅可以烧熟食物，还可以驱赶野兽，保护自己和族人的生命安全，于是，对火产生了最初的崇敬之情。后来，人们外出打猎满载而归，互相庆祝获得的战利品，傍晚，在用火烧熟食物的过程中，便互相拉手围着火堆唱歌跳舞，以表达自己喜悦愉快的心情，以感恩上天的厚赐。这种欢庆的形式一直随着人类的文明延续，直至今天就形成了篝火晚会。

星空浩瀚，月儿羞涩地露着半边脸儿，熊熊的篝火照辉着慕容婉明艳的容貌，伴随着她优美的身姿摇曳舞动，她是草原上的灵鸟，是夜空中的精灵。思绪把李靖带回了21世纪的那个晚上，他的恋人也在篝火旁，翩翩起舞，洁白的裙衣，飘逸的长发，柔情似水。他们彼此相爱，相互鼓励，大家都有着共同的人生目标，并为之努力奋斗。此刻，李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仍牵挂着胡燕，在星际最遥远的地方，你还好吗？战友们都好吗？爸、妈你们不要挂念儿子，不论儿子身在何处，为民族统一的初心始终不渝。

“靖哥哥，在想什么呢？”

慕容婉不知什么时候已飘到李靖的身旁。

“靖哥哥是想家了吗？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李靖从无限的思忆中回过神来，慕容婉的眼睛在篝火的映耀下是如此的清澈透亮。他见过裴妮的眼睛，喜悦中带着忧伤；他见过张萱的眼睛，期盼中带着无奈。她们都是自己曾经保护过的女子，不对，应该是她们都是曾经保护过自己的女子，但她们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最终用自己的命运甚至生命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慕容婉，燕国的清河公主，吴王慕容垂的掌上明珠，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在没有法治的社会，就算掌握最高权力的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妨其他人呢！

“我的家在星际的那一边。”李靖仰头望向广阔无垠的浩瀚天际，无限感慨。时空交错将他送到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五胡十六国大分裂时代，他凭着坚强的毅力，十年来一路前行。既然历史给了他这个机会，无论前路再艰辛，为了胡汉民族的融合，为了华夏民族的最终统一，他都将义无反顾一直前行。

秋月似水，月色如练。慕容婉一边听着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一边依偎着李靖宽厚的肩膀酣然入睡，谧静的夜空只剩下篝火“啪”、“啪”的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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