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剑鞘
穆清、宁凝和顾长平各自探索完所负责的区域后再次在原点碰头,皆观察到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
“从谁先开始说?”气氛压抑,即便是年纪最小的宁凝也对马上就会被公开的结果有了心理准备。
“本着门内‘尊老爱幼’的美德,发表看法的优先权就交给小师妹吧。”穆清故意用往常逗弄后辈的轻松语调化解此刻氛围的紧张感。
见宁凝瞪大双眼愤怒注视着自己却迟迟不开口回应,穆清又故意激她:“就算观点错了也没关系,勇于发言,积攒经验。”
“我还没说呢,穆师兄怎么就这般肯定我的想法会是错的?”宁凝不甘反驳。却见穆清对此只是笑笑,仿佛认定自己的想法必定是错的一般,思及此,更加生气。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方向没有出错,她索性一口气将自己观察到的结果全都倒了出来:“这里每个人身上透露出来的强烈违和感,让我想起了当年大师兄强行用灵力救回那片因雨水倒灌而糜烂的花圃。”
“那个花圃生机全断却被大师兄强行用灵力拉了回来,每朵花虽重新绽放但其身上生机始终都透着无法与灵力自然相融合的违和,那种感觉令我印象深刻……”宁凝话到这里神色一变,眼神格外坚定:“我绝不会认错!此时林府之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和大师兄的花圃是一样的!”
宁凝所言正是顾长平刚才所观察出来的状况——而今活动在林宅内的‘人’并非记忆复刻之物,而是真正存在之物!只是……符宗小师妹比喻的事情令他不由微微侧目看向抿唇不语的穆清,神使鬼差道:“贵派大师兄好雅兴。”
“这里只是某位人物的记忆点,周围一切再真都是假的。”穆清没有去接顾长平的揶揄,他消化完了宁凝的话语后,神色平静:“小师妹这番猜测是想说这些人是真实存在,并非某个人的记忆投影?”
宁凝飞速点头。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穆清拿出符箓,“我也是这么想的。”
宁凝瞬间眼睛一亮,而后挺胸满是骄傲地看向顾长平,后者忍俊不禁颔首:“我与二位想法相同。这里并非什么记忆构筑的幻境,而是真正存在的灵魂被困在了一段虚假记忆中。”
正因为是真正的灵魂,所以林府之人才能在看到他们一行陌生人时反应如此真实。
无论筑造出这个幻境之人有何目的,现在被他们误打误撞闯入幻境就证明构筑此境之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现今知晓原因就只要打破幻境,释放出这里面被困住的灵魂,他们就能顺利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但是……
如果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会永远失去获知真相的机会。
这个幻境到底是谁布下的?他与林府之人到底有何渊源?为什么要布下这样的结界?
穆清想了想,竟丢出符箓加固了幻境的强度,使快要被顾长平设在外围的阵术冲溃散的幻境得以延续。
顾长平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幻境被符箓加固,被温书宴收在识海里的灵魂轮廓也稍微凝实了一些。
林执秋的魂灵刚凝实,就被温书宴从识海里放了出来。
“前辈真是谨慎。”林执秋修道,自然清楚识海对于一名修士而言有多重要。他从未进过任何人的识海,却见过自己的识海,那是一片与适才所处的绿意盎然景色截然不同的荒芜。
温书宴很强,因而能神色淡然将他的一缕魂魄收入识海,不怕他反扑夺舍。正是因为他很强,所以才会在自己灵魂稍微凝实的一瞬间放他出来——强大修士的识海能无形杀死一切擅闯异物。
此前林执秋魂魄清淡,识海不用搭理,任由他在里面随处行走其也撑不了太久。可现在状况不一样了。林执秋的魂魄已凝实,拥有了一些力量,对于识海而言其已经具备了一定危险……
万里晴空忽然飘起了乌云,四周微风陡然化为强风,乌云越发集中林执秋所在区域,就在宛如渡劫惊雷劈下的刹那,他被温书宴送出了识海。
“我还没无私到要为初见一面之人以身饲魔的程度。”温书宴会挥剑击向林执秋是因其身上妖魔气息,而在剑招祭出一刻猛地收回,是因他没有在林执秋身上窥察出孽障的因果痕迹。
温书宴厌恶妖魔,却从不滥杀无辜。
“前辈还是很慷慨的,明知道晚辈身无分文还是免费帮了晚辈如此大的忙。”林执秋温和笑了笑。
“……”
温书宴一挥衣袖,将林执秋带到穆清三人面前。
穆清刚加固完摇摇欲坠的幻境,下一刻温书宴就带了一名与林员外眉眼有几分相似之人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和宁凝先是看了看温书宴,再神色僵硬打量与林员外有几分相似的林执秋,恍然大悟:“这就是林员外那名次子!?”
穆清和宁凝的异口同声让正在观察林执秋的顾长平神色微怔。他好像知道了温书宴为何忽然会如此清楚林宅家中事……
林宅当事人之一就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弄明白的?
只是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与宁凝、穆清毫无关系的温书宴为何不直接言明事实真相,反倒浪费起自己的时间,像一派长辈引导晚辈那般耐心给予他们时间去探索增长阅历?
林执秋闻声笑着垂首看着穆清和宁凝,回道:“算是吧。”
算是?
宁凝皱了皱眉头。事关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还有‘算是’这种不确定的回答?
“我名为顾长平,是云都仙门修士。此次与同门到达这里是为了调查清楚小镇百姓深夜丢魂事件,可在召魂过程中,作为阵眼的林府却出现了变故,不知此地是否还与这次小镇出现丢魂事件有关?此事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还请阁下为我解答。”顾长平见到林执秋的瞬间脑海灵光一闪,马上想通林执秋的身份并向他交托了身份,只为求得此次迷惑任务的答案。
林执秋转过视线,看了眼顾长平再看向自己身侧的温书宴,心中骤然而生一种对自己过早消逝的‘惋惜’情绪。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林执秋并未放在心中。而今的他,已经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
思及此,林执秋收起情绪,对顾长平轻摇头回道:“小镇百姓失魂与我无关,他们丢失的灵魂也不在我这里。为规避天道察觉,这个空间看似与小镇相连,其实是独立于小镇之外,若非你们修道又恰巧在我设阵眼的位置设下阵眼也进不来这里。”
“记载林宅事件里的云游道士是你?!”林执秋后一句话让宁凝幡然醒悟。
“嗯,正是在下。”林执秋颔首承认。
“你……这……”宁凝怔怔看着魂灵状态下的林执秋,左顾右盼,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林执秋被宁凝毫不掩饰的真实反映弄得笑出了声,“别害怕。我设在这里的结界只为净化、超度罪孽亡魂,它并不伤人。”
“那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听到林执秋说这里没危险后,宁凝神使鬼差放松了下来,可接下来她又不解为什么施术的林执秋会变成现在这副魂灵状态,并且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实力不济,越阶斩杀妖魔时稍微付出了点代价。”林执秋云淡风轻答道。
唯一知晓真相的温书宴保持安静。
四周氛围忽然变得有几分怪异。
穆清抬手拍了拍还想说什么的宁凝,接过话题问林执秋:“所以说我们在这里兜兜转转浪费时间,其实一点危险都没有?”
“应该吧。”林执秋笑的几分勉强。
“为什么是‘应该’?”顾长平不解,“这个结界是前辈所下,难道就连前辈也无法绝对确定其是否存在危险?”
“前辈适才不是才说过结界不伤人?”穆清也皱起眉。
林执秋颔首:“我所设下的结界确实不伤人,但是我并不知道林府内还有‘意外之物’。”
‘意外之物’?听到林执秋这番话,不论是顾长平还是穆清和宁凝都不约而同想起温书宴一开始对林员外说的那番话,以及他特意强调的‘不问自取他人之物于生人而言是盗,于亡者而言则为欠’。
“林前辈可清楚那是何物?”顾长平猜测此物与温书宴必有关联,但修道之人话不可说得太满,他谨慎顺着林执秋的话语追问。
顾长平话音一落,穆清和宁凝当即回过神。他们纷纷看向林执秋,都在等他的答案。
“我只能大概猜到是何物。”林执秋愧疚低下头,“说来惭愧。我在这里待了许久,知道有异物存在却还从未见过。直到……”
林执秋抬头看向温书宴。
直到温书宴出现。
穆清、宁凝和顾长平在此刻都了然清楚林执秋未言完的话语是什么内容。
“是温前辈的物品吗?”见林执秋沉默不言,顾长平再次追问。
‘温书宴’。
林执秋初听到此人名字时只顾着错愕,惊讶这世间居然有修士如此大逆不道、毫不尊重那位大能,竟敢违逆门派之训与之同名!可当被温书宴收进识海,听到他应答的那句‘人已死,名字又有何用’时,心情豁然开朗。
多年被困于此,自毁道途的迷雾忽得被吹散。
以身殉道。
他已经尽全力完成自己所愿,无论后世人作何评价,他皆不悔!
林执秋笑了笑,顺着顾长平的话语应答:“应当说是当年第一剑修‘温书宴’之物。”
身陨道消之人不能归来尘世,眼前的‘温书宴’并非当年第一剑修温书宴。
“传闻那位剑修大能手执无鞘剑寻遍大陆才找到一株合契本命剑的灵木材料打造剑鞘,只是那株灵木太过年幼,需要栽种一段时日,于是他便将此树移植到洞府日夜照料。”
林执秋所言让温书宴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即便是自己醒来时意识停留在被毁去元神那一刻,但实际时间已过去千年。对于比千年前更久远的事情,世人传道必定有些偏颇。
比如说那株灵木,何止是年幼时被移植,应当是种子刚发芽还是幼苗阶段就被他带走种在洞府以剑意日夜浇灌,日夜淬炼,导致长势极慢,最后自己身陨道消也没能把它砍下来打造剑鞘。
而今‘一觉醒来’,剑没了,树也没了。
道出名字还被当做是欺世盗名之徒。
嗯……
温书宴嘴角勾起一个自嘲弧度。
哪个大能会混成他这个样子?自己倒不如识趣点,早些去找个安静地方种树画画安静度日,指不定还能博得天道一分怜悯,允了自己飞升。
想着想着,温书宴嘴角笑意不由加深。
“剑修大能爱惜本命剑为其寻得剑鞘,日夜照料最后却没能如愿反倒福泽后世的故事我们在门派内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宁凝有些坐不住,她最怕有人说话迟迟说不到重点,急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个事情与林府有何关系?除了前辈,林府不就是普通人家吗?”
“小师妹,休得无礼!”穆清喝止完宁凝,就像林执秋道歉:“抱歉,晚辈不该打断前辈话题。”
“哈哈哈……无事无事,没想到岁月不经意还是从我身边流失,一不小心连我也变得与门内那些老头一样爱絮絮叨叨了。”林执秋大笑着摆手。
“父亲不修道但信道,剑修大能之事流传甚广,以他财力托人弄一滴灵树树脂制成之物庇护家族并非难事。”林执秋笑完直入话题,“只是此事他何时所为我并不清楚,几次探索皆以失败告终……”
“难道除了林员外之外就没人知道被制成了什么?那岂不是得要剑修大能前辈自己前来才知道答案了?”宁凝错愕过后又忽然反应过来此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凡界之人寻求几件法器在家中供奉辟邪我觉得很正常,难道这个也会影响阵法性质?”
“凡界之人寻求法器供奉皆为修道之人所赠亦或以物换物购置,而剑修大能……”林执秋话到嘴边有些嘲讽:“世人将他捧的那般高无非是害怕自取他物被天道惩戒,以此慰藉自己道心罢了。”
林执秋所言立刻让三人彻底失言。
是啊!温书宴当年身陨道消蹊跷意外得很,他可没有说过身陨道消之后自己洞府宝物众生皆可取。回想到书籍记载第一个闯入温书宴洞府‘探险’被剑意重伤惨景,温书宴本人应当是极其厌恶自己物品被人不问自取……
毫无疑问,如果他本人能够死而复生,一定会夺回自己宝物顺手剁了敢打他剑鞘主意之人的手脚。
宁凝想到了温书宴杀回来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噤,低喃:“可怕可怕。”
温书宴垂眸扫过宁凝发旋,沉默不语。
“意思是取了剑修大能之物却没个有本事的修士镇压容易出事?”顾长平还挂心着小镇百姓失魂之事,思绪一发散就想到了这上面。
眼见晚辈对灵树的想法越来越歪,温书宴半晌开口提醒:“……灵物不是邪祟。”
“应当说是宝物容易被人惦记盗取,没有能守住宝物本事的修士在会有危险?”穆清不认可顾长平的想法。
宁凝望着温书宴突然道:“灵物若落在心术不当人手中,受其影响逐渐衍生出邪性也不奇怪吧。”
骤然对上宁凝视线的温书宴,仅对她这番话应用在大多数灵物上予以颔首认可:“不奇怪。”
“糟了!”顾长平忽然想到了事情的危机,“他们会有危险!”
顾长平所言的‘他们’指的是被其派到牌坊位置应对变故的同门弟子。
“需要我送你们出去吗?”林执秋温和提议。
“有劳前辈。”清楚此处结界有林执秋守着不会出大事,顾长平虽对此抱有好奇心,但此刻更加忧心同门,“事后必定来向前辈致谢!”
“有缘再会。”林执秋仅是颔首。
“不必连我也送到外界去。”在林执秋动手送人离去时,温书宴一挥衣袖打断了他,“我的东西就在这里。”
林执秋疑惑眨眼,“前辈,你我理当不认识。”
这人不会名为‘温书宴’就真把自己当做是千年前那名身陨道消的剑修大能温书宴了吧?
“我说过,我收费很贵。”温书宴清楚林执秋所想,干脆节约时间不解释直接顺了对方所想。
林执秋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目标,“可是就连我也只是知道有这物的存在,并不清楚那物究竟在何处。再者说刚才那三人都已出去,或许那物在外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前辈……”
“就在这里。”温书宴笃定。
林执秋面露无奈,“前辈为何如此笃定?”
“林员外还差一点悔改之意。”温书宴认真注视着林执秋,“他为什么如此排斥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哪个父亲会喜欢克死爱妻又已被医生判为死婴之物吧?”林执秋将自己形容成了‘物’。
他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只需要给林员外所住区域的邻居一点好处就能把当年的事情弄明白个大概。
温书宴摇头,“一是因体内邪祟为保生机令宿主心生对修士厌恶,二是他因身怀异物深怕修士夺宝。”
“宝物日夜收着也会被盗走,因此林员外托人取得宝物就将此物化了喝进肚中,普通人难消融灵物,那物不能与之融合,便附着在他的灵魂上。”温书宴抬手朝林执秋的脸打了个响指,清晰听自己道完首尾的林执秋才恍然回神。
“前辈为何清楚那么多?!”关键还是看出了自家父亲身上有此物存在痕迹,连他日夜观察都没有发觉异象。要不是深信修道之人身陨道消不可能重来,林执秋都要怀疑剑修第一人的温书宴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重生了。
“我是奸商,对宝物有天然的敏锐直觉。”温书宴原本可以简单取走化在林员外身上的树脂,然而这样做的话,林执秋这些年所花费在林员外身上的灵力就成了一场空。
温书宴所想,林执秋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他默默记住对方恩情,却无力再报。
林府的时间流逝特别快,令林员外感到情绪高度紧张的第二天终是到来,他原本打算用想了一夜的说法糊弄过去有关林执秋的事情,可当看到与温书宴一道而来找自己的还有林执秋之后,林员外顿时软瘫在位置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员外想到自己让管家做的那些不利修道之人的诽谤之事有些后怕,对方莫不是得知了此事特地来查证,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上……
“林员外可是记起了?”温书宴开门见山,“我来取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根本不认识你!”跟着林执秋一同而来除了修士还能是什么?只要是修士就必定是为了那物来的!林员外也不再维持表面的客气,遵从内心直言。
“父亲,你不修道,占着他人之物又有何用?”林执秋叹息。
“闭嘴!你个晦气的东西!”林员外对林执秋怒目而视,暴怒之下也不顾任何脸面,指着林执秋劈头盖脸就骂了下来,“我明明交代过如此秽物要丢到野狗群,你如此污秽,竟是连野狗也不叼!”
林执秋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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