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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长宁还是按着之前的作息早早便醒了,等她穿戴好衣服准备到院子里练剑时,才想起来她如今是在宫内,而她的剑之前已经叫徐行带回公主府了。

        长宁无奈地笑了笑。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昨夜的雪不知下到了什么时候,地上的雪已经厚厚一层,不过主道上的雪此时已经有早起的太监们在清扫了。

        长宁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院子,秋千上也堆了厚厚一层雪,柏树倒还是能见到绿色,即使是霜雪也掩盖不住它那惊人的生命力。

        长宁突然觉得心里有了些别样的感觉,她想起了还没来到北越朝时的情景。那时的她连日夜都是颠倒的,别说早起赏雪景了,就是早起看日出这个愿望,直到她死时都没有完成。

        是的,她,那个另外一个世界里的长宁已经死了。

        这件事她想起来已经有几年了,或许是金手指逐渐开发了脑部使得尘封的记忆得以回笼,又或许是因为她太久不去想起过去的事潜意识里她给自己提了个醒,总之在某个早起练剑的清晨她突然想起自己死亡的事实。

        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没有车祸,也没有被高空抛物砸死,没有因为乐于助人而溺亡,也没有因为憋屈的崴脚而坠亡。

        只是在某个作息颠倒的深夜,猝死在了书房。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评价,那么可能最后残留的想法就是——原来心疼是这种感觉。

        长宁抬手覆在胸口,仿佛在回味那种疼痛的感觉。可是生理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痛,经历过母兄皆逝的长宁,早已感受过那种剜心之痛。

        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疼痛,一瞬间无法呼吸的疼痛,悲伤到晕厥的、无法自抑的疼痛。

        比起那些缠绕在灵魂深处的心痛,猝死反而显得更加轻松。

        真拿你没办法呢。

        长宁低着头轻声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长宁手中捧着一本书,上半身懒懒地斜倚在锦榻上,一旁架子上的白瓷瓶中随意插着昨晚路过御花园时长宁顺便摘下来的几支红梅。

        一瞬间,玉人仿佛以为回到了小姐还未出阁时,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小姐已经去了七年了。

        她不经意间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泪水,吩咐外面的侍女去打水来伺候长宁洗漱。

        长宁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册,温声询问道:“姑姑怎么不多歇一歇?反正今日天寒也没什么事可做。”

        玉人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殿下如今是越长越大了,一代新人换旧人,是嫌奴婢老了伺候的不好了不成?”

        长宁连忙陪笑道:“怎么会!我可是将姑姑当做姨母一般看待的,怎会嫌弃姑姑呢?”

        玉人闻言也笑了,直说她油嘴滑舌,“那些动手的事都有下面的人去做,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况且我如今还没老到动不了身,总歇着身上也乏得慌。”

        “姑姑总是最有分寸的。”

        启祥殿里有小厨房,长宁的早膳便由小厨房来做,菜式都是玉人亲自定的,每一样都是长宁爱吃的。

        譬如这道紫薯山药糕就是她从前喜欢吃的,而另一道荷花酥则是一道江南糕点,可见玉人用心。

        喝完最后一口三丝羹,长宁接过玉人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不出意外还是绣着墨竹的帕子。

        长宁有些失笑地看着这个帕子,说道:“我只当徐行把之前的帕子都留存起来了,竟不知姑姑何时也向他讨了来?”

        “这不是方便吗?更何况这帕子若只有徐行有恐怕有人要说闲话,可若是我也用那便可以推说是殿下赏赐给宫人的。”

        “姑姑果真思虑周全。”长宁赞叹一声,又问道:“对了姑姑,我记得母后从前有张很喜欢的七弦琴,不知现在在何处?”

        长宁说的自然是那张陪伴云珈若一直到死的瑶琴,这辈子虽然迟了一些,但母后留给她的东西,她总还是要拿到手上的。

        玉人闻言却迟迟没回话,长宁抬头看见她有些迟疑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玉人有些僵硬地说道:“当初迁宫之时,陛下将娘娘的遗物都扣在了承天殿……”

        “姑姑从前怎么没有说?那些东西都是母后留给姑姑和我的,父皇怎么可以私自扣下!”长宁说完看到玉人难看的神色,又缓和了语气说道:“罢了,正好我今日还要去承天殿,向父皇讨回来便是了。”

        “恐怕是讨不回来了吧……”玉人有些忐忑地说。

        看着玉人异样的神色,长宁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她敏锐地问道:“姑姑的意思是,父皇没有好好对待那些遗物吗?”

        换句话说就是,皇帝将那把琴赐给了其他人吗?

        “不、听说是三公主不小心损坏了……”玉人话未说完但意思却表达地十分清楚。

        “是不小心还是……?”长宁轻哼一声。

        三公主啊,老仇人了。

        长宁嘴角露出笑容,眼中却是一片阴霾,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她也不想一回宫就掀起腥风血雨的,可是有些人总喜欢做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查出来是哪个宫里的吗?”

        “没有,对方很谨慎。”

        长宁的步伐顿了顿,又继续走着。

        “查到了我反倒会怀疑,当年都没查出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慢慢来吧,我有的是时间……”

        长宁到承天殿的时候皇帝刚刚下朝,此时正留着几位重臣在殿内论事,长宁便没有让宫人通报,自觉走到承天殿后殿的院中,一眼望去,最熟悉的还是那棵挺立的古柏。

        承天殿中的雪扫的倒是很干净,可见在承天殿伺候的宫人们都很勤恳。

        外面又飘起了小雪,长宁虽然不怎么怕冷,但顾虑着玉人,便在檐下站定,眼神还是悠悠地望着古柏。

        “殿下还是到偏殿等候吧,寒风入体就不好了。”玉人轻声劝道。

        “我记得玉人姑姑小时候曾告诉我树木不畏严寒方能久远,可我如今瞧着,这古柏已是垂垂老矣,远不如我宫里那棵柏树鲜活。”

        “这树木虽比人活得久了些,但终也有尽头。”

        “玉人姑姑说的甚是,只有旧的消失了,才会有新的到来,不是吗?”长宁嘴角微微上扬,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不再关注那棵将要走到尽头的古柏,长宁转身朝着偏殿走去。

        长宁让值守的小太监将棋盘收捡出来,邀请玉人一起下棋。

        “许多年未曾与姑姑下过棋了,不知姑姑可愿与我手谈一局?”长宁一边净手一边询问道。

        玉人自是应下。

        “那便由姑姑先落子吧。”

        玉人执白子,长宁执黑子。

        在长宁的有意放水之下,二人厮杀了半个时辰方才由长宁落下一子险胜而结束。

        “殿下的棋艺长进许多,奴婢已经远远不如了。”玉人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惊叹道。

        “我如今,比起母后如何?”长宁一边捡着棋子,一边好奇问道。

        “应是殿下更胜一筹。”玉人觉得长宁带给她的压力比小姐大的多,说出这句话也是从心。

        “可惜……”长宁只是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于是二人便沉默起来,只各自捡着各自的棋子。

        “殿下不必伤怀,娘娘看到殿下如今成长得这般优秀一定会感到欣慰的。”玉人出声安慰道。

        “嗯。”长宁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皇后真的会高兴吗?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成为了一个一点也不仁爱贤德的人,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吗?

        不过疑问只存在了片刻,长宁的心绪便被皇帝的到来打断了。

        “阿若可用过早膳了?”

        人未到,声先至。

        “自然是用过才来的,我可不想早早地来听那些大臣们叽叽歪歪。”长宁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皇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赔罪道:“这不是将近年关了吗?朕、我想着与他们多叮嘱些,让阿若等了这么久阿父给你赔罪可好?”

        长宁转了转眼珠,轻快地应声道:“好啊!那阿父说说怎么个赔法呢?”

        皇帝宠溺地坐到长宁身侧,说道:“好啦,你怕是早就想好要什么了!说吧,阿父给你便是!”

        长宁轻轻摇着皇帝的袖子说道:“阿若想学琴,阿父送我一张七弦琴好不好?”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轻轻点了点长宁的额头,说道:“你呀,这些年还是只会这一套!我那里有一尾凤势式桐木作的琴,名为‘九重鸣霄’,送与你如何?”

        “好呀,这琴听名字就很好听,多谢父皇!”长宁欣然接受。

        “阿父从前也喜欢弹琴吗?”长宁两手撑着脸,好奇地看着皇帝。

        皇帝闻言不可避免陷入了回忆,不过很快又抽离出来,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只是偶作娱乐。”

        “那阿父为何会收藏名琴?”

        皇帝对着长宁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说道:“因为你母后喜欢……”话说一半又迅速止住,只是笑了笑。

        “我都不曾听母后弹过琴……”长宁的声音有些低落。

        并非是完全没有听过,只是她从未听过皇后专为她弹的琴。皇后偶尔独处时也会弹琴,但她知道那不是弹给她的,而且这种时候也屈指可数,她所见到的皇后大部分时候总是埋头宫务,仿佛她是为宫务而生一样。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我听说宫里的丽妃娘娘也会弹琴对吗?”长宁突然出声问道。

        “阿父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阿若,阿父希望你可以活的轻松些……”不要像我与你母后一样。皇帝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可是这不一样,那是母后留给我的遗物,哪怕按照它的样子再复刻一张,也不是我想要的。”长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

        皇帝沉默了半晌,只是轻声吐出一句:“你注意些分寸,莫要太过分。”

        丽妃的身后站的是老牌世家高氏。

        长宁定定地看着皇帝,红唇微启。

        “我不同意!”皇帝“噌”地站起身,激动地咳嗽起来。

        “父皇您从前告诉我何为‘君子剑’,如今我愿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天子剑’,完成您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事,不好吗?”

        ……

        皇帝唇角微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好像是个失败的皇帝,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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