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饭毕，长宁与皇帝各自捧着一杯消食茶在榻上对坐而饮。
“今日就在宫里住下吧，晚间随我一起去给你皇祖母请安，如何？”皇帝试探地询问。
长宁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父皇既然早有安排，我自然是听父皇的。”
“你也别怪你皇祖母，她有她的苦衷，这些年她也一直很想你……”
长宁眉眼低垂，双手紧紧握着茶杯，不动声色地说道：“怎么会？阿若知晓皇祖母是最最公正之人，这些年，阿若未曾有过怨怼，父皇怎会这样想我？莫非是有什么人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前故意挑拨？”说着，抬起头露出那双满含疑惑的眼睛。
皇帝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长宁见此微微勾唇，又很快平复了嘴角。
皇帝听到长宁善解人意的声音：“阿父小时候教导我下面的人喜欢揣测上意，所以我能理解有人会把阿父送我出宫这件事曲解为阿父对我失去了宠爱或者阿父在皇祖母与我之间放弃了我，但阿父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其实本就是我先请愿离宫，所以阿若不曾怨恨任何人。阿父是母后最爱的人，皇祖母是母后最尊敬的人，母后幼时常常教育我一定要对阿父和皇祖母心怀尊敬，阿若又怎么会怨怼阿父与皇祖母呢？”
皇帝听得心中妥帖，几欲落泪。他一边感慨于女儿的懂事，一边又怀念着早逝却教出一个好女儿的亡妻。
皇帝连说了几声好，感叹道：“阿若不愧是朕与皇后教导出来的好女儿，有我北越朝公主之风范！”
“多谢父皇夸赞！”长宁眼中尽是孺慕之情。
“阿若这些年在外受苦了，可有什么想要的，阿父赏给你？”
“唔……”长宁沉思片刻，斟酌着说道：“云京的冬日比起江南还是寒凉许多，阿父可否赏赐一个温泉庄子给我？”
“这有何难？正好去年刚开出了一个新的温泉，就把泺山的那个皇庄给你，如何？”皇帝大手一挥，将西郊的一个皇庄赏赐给了长宁。
“谢父皇赏赐！时间还早，阿若先回启祥殿收拾，快到酉时我再到承天殿随父皇一同去寿安宫拜见皇祖母如何？”
“也好，你也好好休息休息，这些天赶路你也受苦了！”
“谢父皇体恤，长宁告退！”长宁行礼告退。
出了承天殿，门口等着她的除了带进宫来的后来提拔起来的小宫女绿绮，还有六年未见的玉人。
见到玉人，长宁眼中微恸，思念与感伤最后也只化为一句：“玉人姑姑，阿若回来了。”
玉人上前一步，将从启祥殿带来的赤狐大氅披在长宁瘦弱的肩上，低低地说了一声：“殿下回来就好。”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幼时熟悉的启祥殿，长宁的心中才觉得安稳下来，在玉人轻柔的哄睡声中，长宁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一样安静地睡着了。
玉人静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少女容颜，眼中是无尽的心疼。即使有宫外每旬一次的平安信，但玉人依然担心长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所遭受的苦楚，毕竟这是一个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惹人怜爱的乖孩子啊！
长宁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比过去每一日都安稳，可是或许她也只有这片刻的安稳日子吧！回宫之后，只会是更多的明枪暗箭。
长宁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并非是宫女太监们真的太过吵闹，而是长宁的听觉太过敏锐。长宁捕捉到外面新入宫的小宫女喜悦的情绪，还有隐隐约约的“下雪”的字样。
下雪了？
长宁微微一愣，她随手披上一件青色的袍子，打开了坐榻旁的窗子。
天上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她看着，仿佛比扬州三月的柳絮还要繁密。雪应该还没下多久，但此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若是再下个一个时辰，恐怕能盖到小腿上。
长宁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云京城的大雪了，江南虽然也会下雪，可是江南的雪也带有江南的风味——婉约。江南的雪总是一边下一边融化，即使下再大的雪也不过没到鞋面。看起来总是声势浩大的，可是落下来却又如同羞于见人的新妇。
北方的雪却完全不同，总是用状似无物的雪花包裹着凌冽的刀片，刮得人生疼。下起雪来的时候，总有一种想要把人活埋起来的冷厉，就如同杀伐果决的将军一般。
正准备将长宁叫起来的玉人进门见到身着单衣只披着一件外袍的长宁，急忙将窗户关上，斥责道：“殿下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没事的，不信姑姑你摸摸我的手，热乎着呢！”长宁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伸出手握住玉人的手，试图让她明白自己并不冷。
玉人虽然确认了长宁的手的确是温热的，但还是略带责备地说道：“这邪风入体，最是防不可防，殿下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是是，阿若记住了！”长宁连连称是，希望玉人尽快揭过这一茬。
玉人无奈地看了长宁一眼，得到一个俏皮的吐舌。她只好转移注意力说道：“已经申时四刻了，殿下洗漱好便可以启程去承天殿了，外面风雪大，路上耗时应该会久些，殿下早些启程以免陛下等待。”
“知道了姑姑，把绿绮叫进来一起为我梳妆吧！”
因为初初回宫，又是去拜见长辈，长宁就选了一件粉色为底山药图案暗金云纹的外袍，鞋子选的是狼皮靴里面还套了一层兔毛外袜，头上选的是一只碧玉云簪，脖子上挂的是太后送给长宁的长命锁，手腕上倒是没戴什么饰品，腰间挂着太子送给她的朱雀玉佩。出门时，照旧披上了那件赤狐大氅。
这雪下的真的很大，虽然靠着宫墙走抵挡了一些寒风，但原先半刻钟的路程硬是多走了一刻钟，走到承天殿时还有半刻钟便到长宁与皇帝约定的酉时了。
皇帝在殿门口见到踏着风雪而来的长宁，语带斥责地说道：“风雪这般大，怎么还自己跑来了，直接差个小太监过来告诉朕朕去启祥殿接你不好吗？何苦自个儿在这受累！”
长宁微微福身行礼，笑着回道：“原本就是我与阿父约定好了的。阿父幼时还教导我人必须言而有信呢！况且从来只有子女孝顺父母之说，我怎好让父皇屈尊降贵来接我呢？”
“好好好，你总是最有理的那个！”皇帝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转头唤道：“李德全，还不快给公主拿个手炉过来！”
李德全：你有父爱！你清高！我受累！
李德全笑嘻嘻地赶紧去殿内将早已准备好的手炉拿过来。
“阿若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长宁随着皇帝进入寿安宫的正殿，对着端坐在上方的太后行着大礼。
实际上，这是长宁第一次正式踏入寿安宫，也算是第一次非常正式地拜见太后，可以算作祖孙二人的初见了。
太后俯视着下方行跪拜礼的长宁，在她叫长宁抬起头时看到了挂在长宁脖子上的长命锁，她微微点头，满意地说道：“起来吧，以后也不必同他人一般行礼了，你如今也是北越朝嫡出的公主了，还望你能有大国公主的风范，哀家可是一直期待着你能长成皇后的样子！”
“谢皇祖母恩典！阿若也希望自己日后能同母妃一样成为一个仁德的公主！”长宁感恩地回答道，语气中尽是期盼和激动。
夹在祖孙二人中间的皇帝看着“母慈”“子孝”的场景，心中暗暗点头，脸上也露出高兴的表情。
成为皇后一般的人？是警告自己不要沾染权力吗？长宁心中哂笑。可惜了我的好祖母，你注定要失望了。
“娘娘，可以传膳了。”容心附耳低声询问道。
过了六年，容心也只是显得更加苍老了一些，长宁一眼便认出了她。
容心察觉到长宁的眼神，回头善意地笑了笑便又隐入太后身后的黑暗里。
“阿若，来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招手唤阿若过去。
阿若低眉一笑，顺从地走到太后身边，任由太后抚摸着脸和手。
“好孩子，你受苦了，这个玉镯子正好搭你头上这根簪子，来，祖母给你戴上！”
长宁作羞涩状，谢道：“多谢皇祖母疼惜。”
眼中隐没的是对太后此举的嘲讽——瞧啊，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是把自己当做一条狗一样招来唤去！喜欢时就用些小玩意儿赏赐打发，不喜欢就弃如敝履，真是万民敬仰的好“圣后”！
“母后，何时用膳啊？”皇帝大概是看出了太后面对长宁的窘迫——没有感情的人强装感情不错也是很累的，于是贴心解围道。
“哀家今日本来请了太子和若明来的，许是风雪太大堵在路上了，再等一刻钟吧，若是他们还不来我们便不等了。”太后握着长宁的手，略有些尴尬地说道。
“今日风雪确实很大，若不然皇祖母先叫人把姜汤煮上？等到太子哥哥来了便可以直接喝上祛祛风寒。”长宁贴心地提议。
太后笑着看向皇帝，说道：“瞧瞧、瞧瞧哀家说什么来着？阿若果真是个孝顺孩子！”
长宁谦虚一笑：“皇祖母谬赞了！这些事其他人也能想到的，只是阿若先提出来罢了！”
太后轻轻拍了拍长宁的手，叹道：“皇祖母知道，阿若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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