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天涯海角
皇帝挨了一拳的消息虽然被明令封锁,但依旧传得满城风雨。御史台的那帮老头听到这个消息惊得下巴都差点合不上,并且对这位典型的江湖骗子改观了。
尤不凡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也没保持住,她听到消息就急忙策马奔去去向本人确认。谁知李微言一边在厨房给他夫君折腾养生粥一边轻描淡写地回道:“确有此事。”
“司长为何要揍他?”
李微言挑眉:“他合该受这一拳。啧,回想起来,下手还是轻了。”
“陛下没有降罪吗?!”
“好像是没有,唔……不凡啊,这个山药要怎么切啊,我怎么觉得手怪痒的。”
这可是揍了当今陛下一拳啊,天都塌下来了司长你怎么还想着山药怎么切啊!
当着群臣的面揍皇帝,夷三族都算是轻的,谢秋明却一点没降罪,这与他刚执政就连杀七人的狠辣手段极不相称。
各人众说纷纭,有说天师打陛下是因宫中隐秘,所以陛下才不敢降罪,也有说是陛下怕得罪天师不主持大典。还有先皇附身天师教训不孝儿的版本。而李微言这一拳,民间传着传着就变成天师当众掌掴皇帝。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看看这登基大典的热闹。
谢秋明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与京城中的风言风语相悖的是,天师大人参与了这场登基大典。虽然冷着脸,但也算是来了。
谢秋明如愿以偿地在群臣百官面前,穿着衮服,戴上了那顶梦寐以求的十二旒冠冕,从今日起,他就是正式的、毫无争议的、真正的天下共主。
百官跪伏。
除了李微言。
天师冷着一张脸,躬个身子就当行过礼了。先皇有诏:天师不必跪皇帝,即便是新朝也依旧有效。但着实还是有些太显眼了,一般在这样的场合,即使有诏书特许,也该行跪礼以表对皇帝的衷心。
人群中不乏有异样的眼光聚在天师身上,但天师毫无波澜。轮到她来宣读对新朝和新皇的祝词时,她的眉头轻皱了下,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满脸温和笑容一脸仁君之相的谢秋明。
感觉念完这些他都得折寿。
想到这里,李微言很从容地念完了祝词。陛下很是满意,群臣也跟着山呼万岁。
大典一结束,星官们就替她一件一件卸下礼服礼冠,换上轻便的常服。李微言寻了个能俯瞰京城的酒楼,桌上两碗酒,对面的椅子空着。
清风掠过,碗中酒泛起波纹。
新皇正式登基,举国同贺三日,大赦天下。
然后在三日后,传出了先皇薨逝的消息。天师没有参加谢渊的国葬,因为太监前去召唤的时候,天师别院已经人去楼空,庭院桌上摆着妥帖熨好的天师礼袍和礼冠,几片枯叶安静地飘落在华贵的礼袍上,而天师印信就摆在旁边。
新陛下在国葬那日声泪俱下,哭得很是真切。百官无不动容,闻之泪下。
而天师,哦不,方士李微言正躺在某辆出城的牛车草垛里,时不时从草堆里探出一个脑袋,头上还插着几根草杆子。她掐指算了下,然后掰着手指看日子。竹山问她在算什么,她故作高深地回道“天机不可泄露”。
“从今往后我可就无权无势了啊,朝廷俸禄也没有了,阿竹你不会嫌弃我穷吧。”
竹山无奈地笑道:“朝廷的事情你当真就不管了?”
“不管了,反正天数有常不可更改,我看了也是平添糟心,倒不如浪迹天涯还有美人相伴呢。”李微言叼着根草叶子,惬意地往竹山大腿上一躺。
“那除妖司怎么办?你与陛下不合,怕是尤大人他们处境也不会好。”竹山轻轻地把她头发上插着的稻草杆拨开,理顺她的头发。
李微言应道:“阿竹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谢秋明自诩聪明人。因个人情绪喜恶就把好用趁手的兵器丢了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牛车行至附近的村镇落脚,李微言二人下车,却见尤不凡骑着马先至。尤不凡勒着缰绳,翻身下马:“司长远行也不同属下说一声,是不是有些太见外了?”
李微言朗声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司长了,只是一介白衣罢了,你也不是什么属下,而是正儿八经的除妖司正司长了。而且反正我总是跑来跑去,每次都要咿咿呀呀情深意切的告别一番感觉太矫情了。”
竹山把她衣服上的草叶灰掸了掸,又把碍眼的草杆捉了出去。
尤不凡沉下眉头:“司长这是什么话,除妖司能有今日皆是倚赖司长,司长即便辞去官职,依旧是司长。若不是郎君还要负责国葬的安全,腾不出身,定会同我一道过来。”
李微言摆手:“可别,若是你们大张旗鼓地来寻我二人,我们怕是就走不脱了。”
竹山拱手行礼,“尤大人与郑兄深情厚谊,我夫妇二人心中感佩,只可惜走的匆忙,未能与郑兄好生告别,还请尤大人代为转达歉意。”
“竹先生客气了。”尤不凡回礼,随后抬手招呼,一辆马车停在旁边,常恒从马车上跃下,“马车已经备好,请司长竹先生上车吧。”
这马车轿厢朴素,车前的枣红马看看似普通,仔细观蹄口却是一匹稀罕的好马,轮轴也显然特意改装过。既不引人注意,又稳当舒适,确实用心。
竹山躬身谢过,李微言扶着他先上了马车,又回头朝尤不凡抛了个媚眼。尤不凡无奈地笑笑,司长还是这么不正经。
“司长,你还会回来吗?”常恒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微言扶着车边,抬头想了想,“山水有相逢,总会再见面的。”
山水有相逢啊。
那就是很难再见了。
李微言临上车前,突然抬头看到天边一道流影划过。尤不凡也抬头看去。“那是……”
“哦……看起来是谢秋贤赶回来奔丧了,呵,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尤不凡闻言蹙紧眉头。
“罢了,跟我又没什么关系,走了走了。对了不凡啊,替我多照看照看司天监那个小丫头,别让她惹出什么大麻烦。”李微言掀起帘子上了车。
“司长放心。”
李微言刚进去,又冒出头来:“要不你把你家二丫头也送给我?”
尤不凡面无表情地吩咐车夫可以立刻走了。
车夫扬鞭,远去的马车飘来司长不甘的商量声:“哎呀——实在不行借我几个月玩一玩也可以嘛——”
离别的忧愁气氛被毁得稀碎。相识这么多年,他们这些凡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少年心性,司长的性子却半点没变。
尤不凡其实也说不清司长到底是什么心性的人。即便是这么多年过来,朝廷中的李微言和私下的李微言在尤不凡眼中始终都像是两个人。
若是不曾接触过她朝堂那一面,那她就始终是个洒脱超然的江湖性子,看起来与复杂浑浊的官场沾不上一点关系。可一旦见识到她在官场中的模样,又会怀疑她平日那些洒脱是装出来的,纯熟的政治眼光和官场手段整个朝廷上下也未必有几人在她之上。
就像郑直曾说过的,满朝文武里,她是最会当官的。
可偏偏那洒脱超然不是装的。纯粹和复杂同时矛盾地出现在她身上,有着搅动风云的能力,却无搅动风云的野心。尤不凡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搞不明白仙人的脑子是怎么运行的。
天边还挂着御剑飞过划出的云尾,直冲京城而去。尤不凡翻身上马,与常恒顺着流云的方向策马而去,腾起的烟尘好像地上的云。
谢秋贤回京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自己那个哭得双目通红的胞弟,他御剑而至,有些踉跄地落下来。久别重逢物是人非,他也鼻头一酸,抚着胞弟的背让他缓着些,莫要悲痛过头。
朝中老臣看到陛下兄友弟恭,也是欣慰地以袖拭泪,觉得大梁有未来了。
而我们敬爱的、又孝顺又敬兄长的皇帝陛下,人前哭完,一回宫就命影卫盯好谢秋贤的出入,莫要让他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东西,见到不该见的人。
另一影卫上报天师的车马已至拴马地,是否要将其追回。
“追回?为何要追回?”谢秋明用锦帕擦拭眼角的余泪,脸上又挂上他寻常那副笑容。
影卫不敢吱声,依旧跪着。
“所以朕才说啊……这天下这么多人,偏偏只有李微言是朕的知音,呵……朕的这个言姨啊,除了不能为我所用和干不掉之外,简直是完人。”谢秋明坐到棋盘前,从容不迫地落下了黑子。
主要是干不掉。
“属下去将她灭口。”
谢秋明斜瞥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还真是没有见过她本事的人才说得出口的幼稚之语。灭口就不必了,盯住她就好。”
若是当真有杀得掉她的办法,他早就动手了。
“是。”影卫得令便隐入黑暗之中。
啧,这么好用的刀,却拔不出鞘,真是可惜。
马车驶了一夜,出了京都地界,车夫问客人,接下来要去哪?
李微言撩起帘子,看了眼天色,又回头问道:“阿竹想去看海还是看山?”
“言儿怎么想?”
“嗯……那就去天涯海角怎么样?”
“世间当真有天涯海角?”
李微言嘿嘿笑道:“怎么没有呢。”
若是没有,她挥刀斩出一个现成的天涯海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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