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折愿
一直到天蒙蒙亮,吵吵嚷嚷地声音入了她的耳,她努力睁开眼睛,往外一看。
阁里烛光微弱,外头的稍许白光已经渗进些来。
安平十五年十一月廿二,是难得的黄道吉日,纵是日子挑的急,任国公府还是寻到了最佳的日子。这一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斋醮等,诸事皆宜。
柳氏变得格外忙碌。
抽了闲过来。
饱含着祝福的语声轻柔地响起。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共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1】
……
鸣锣开道,八抬大轿,夹道两边欢快的孩童追着花轿欢快地哼着童谣。
“贫家子,书呆子。”
“寒窗苦读涎公子。”
“哄公子,捧公子。”
“攀得龙凤登梯子。”
“他日一定活孙子。”
人群鼎沸中,那一声声似童言无忌般的稚拙语声伴着鸣锣鼓声雅乐嘈杂的声音,交绘着以霸道的力量盖过其他声音响彻街市,虽是稚拙幼嫩的语声,可冻人三尺。任国公府随行的下人沿路发着喜糖喜果,并有条不紊地将这些围着花轿哼个不停的孩童驱离花轿旁。路随迎亲队伍的围观百姓见此场景都心照不宣的笑了,鼓乐吹吹打打,去往任国公府的路上好不热闹。
任国公府前,顶极勋贵,底蕴极重,喜气洋洋的同时又威严俱重。
花轿停了轿。
“男新娘要出来了啦!”
人群中不知谁的欢呼,围观的百姓目光皆是向花轿投去。任国公府的赘婿,可是红极一时新鲜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啊,他家的大姑娘在上京城里可是一说出去就能让人立马意会的人物。那些个年里,上京的众多世家公子都在暗暗较劲猜测:任青愿到底会花落谁家。
没有人想到,任青愿不进勋贵世家,也不是皇候之家,而是听从任公招婿的安排。
人群中的千思百态。
何渊下了轿,任国公府的庄严大门前站着任青愿的大哥——丞相任青瑜,身旁两侧分别是任青英和任国公夫妇。
任青瑜代妹迎新郎。
风度翩翩,仪态万千。何渊能被任青愿看上也是有些资本在身上的。
……
任从安趴在门窗纸上透看外面的情况。
任青愿此时凤冠霞帔,摄人心魄美丽耀眼。
“安安,何渊来了吗?”
任青愿有些心急,此话一落便引得一旁贴身丫鬟打趣:“小姐的心都要飞到姑爷那了。”
屋中的几个小丫鬟闻言,皆是含笑忍笑。
任从安从窗纸上抽回目光,嘴角噙着笑,唯恐天下不乱加入打趣大军中,故意说道:“何止是要飞到了姐夫那啊,我看姐姐啊,恨不得现在就是洞房之夜~”
“安安。”任青愿笑而骂,一双美眸似羞还笑,“不正经。”
任从安轻笑了两声。
站到任青愿身后,低语:“什么是不正经,姐姐在此稍等片刻,我替你去看看。”
任青愿眉眼一动,垂首含笑,羞意现于面上默认了。
今日,宾客满堂,不少朝中重臣都来了。
筵席上宾客交谈,齐乐融融,喜气洋洋之派。
任国公听着耳边人对他的贺喜,也带上了几分温和来。
谁来了,礼物来了,都有人专门记录高喊。
直到,一个浩浩荡荡的身影来时,礼记官禁了声。
随后一声洪亮的:“皇帝陛下到!”惊醒了众人。
皇帝气势汹汹。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向那声源巡去,看到那被拱卫在中心的一袭红衣锦服的皇帝,竟穿得比新郎官还新郎官。任国公任青瑜任青英以及场中的朝中大臣的神态变了。
“见过陛下。”
“众爱卿起来吧。”
“朕就是来看看,咦你们怎么还流汗了?明明今儿的天还算冷啊。”
皇帝抬步经过人群,看着场上的众人,看似好奇发问。
这主儿怎么来了,任国公端着脸上前,“陛下日理万机,您的到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场下的朝中重臣见这幅君臣相谐的模样,心思各异,心里都是在盘想着皇帝给任国公府做脸,国公府如日中天之类的心里活动。
大子是一国丞相,深受圣恩,便连府上大小姐婚礼,皇帝居然亲下参宴,任国公府当真盛宠优渥、炙手可热啊。
场下朝中重臣不泛有投机取巧之辈,隐晦在观望打量。
可皇帝下一句话,便能让场中重臣们面色一变。
皇帝的目光在场上堪堪一扫,“怎么不见新娘子?”
一句话,让任国公冷汗凛凛,如刺在背,“吉时未到,小女还在闺房耐心等待。”
皇帝微偏过眼,目光扫量了一眼新郎官,似是对任国公笑了笑:“看来任公选婿的眼光不过尔尔呀。”
不等任国公开口,皇帝接着又尤为雀跃道:“朕去迎迎新娘子…”
任国公脸色大变,不顾尊卑礼仪,向前阻拦高声大喊道:“陛下不可啊。”
皇帝偏过脸,眼里带着寒,推开了扒拉在他手的任国公,似有远又近的大笑声扬长而去:“任公,今日是大喜之日,莫扰了朕的兴致。”
哗的一声,人声鼎沸了。
柳氏脸白了,腿似站不稳了,仿佛下一刻就能昏死过去。“愿姐,愿姐…”
柳氏双臂拉过任青瑜,急吼吼地道:“青瑜你快去,快去阻止皇帝,愿姐她还要嫁人呢!”
羽林骑鱼贯而入,控制住了筵席上的人。
任青英惊恐睁眼。
此景此举很难不让人联想个一二。
何渊身形摇摇欲坠,背上忽如承受着风雨飘摇的压力。
与此同时,朝中大臣头靠着头,凑在耳边低声交谈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氛围中显得那么的清晰明显,那囔囔细语简直是糟糕情况下的一把火。
圣心难测啊!事态严重到让朝中大臣们恍惚:原来皇帝今日不是来做脸的,而是抢亲的。
可虽一直知皇帝不着调,猛打猛实地来这一出可着实把朝臣惊住了。
皇帝此刻是万分高兴,连带着走路也感觉轻了许多。
九曲廊道,任从安大老远便见有人领着一个穿着红衣华服的男人直直朝这走来,任从安急急地往回跑。
昼日光芒,任从安关上了房门,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正在等待的花颜玉貌般的任青愿:“姐姐我看到了!”
“来了。”
任从安心跳雷鼓。脑子预想了一会该如何为难新郎官。
任青愿含着笑望任从安这看来,凤冠霞帔下的任青愿似是被装进美丽的精致玩偶,一举一动端庄大方美丽动人。
任从安已经想好一会该如何考新郎官了。听任青愿说,她跟何渊认识是因为一本诗集,任从安要考的就是这本诗集。简单又不至于太难,又能体现何渊对任青愿的爱重。
任青愿娇着声说道:“你可别放水呀。”
但还未等绣阁中的人有反应,只听到哗啦一生,强有力的推感将任从安推开,一个高大鲜艳的身影朝屋中的众人压来。
任从安被推开,在一旁还懵懵的,但反应不对她心猛地一紧,朝高大男人走去,欲阻拦:“你是谁,谁要你来这的,不知道今天是大小姐的大喜之日吗…”
任从安往里跑,往里拦,一种贴紧头皮发麻的危险感似要夺魂而出。那高大身影未因她这番话停下,屋中伴在任青愿的身旁的丫鬟都跑出来,任青愿也被动静吸引了目光,她略带懵懂的眼眸朝这边巡来时,当下惊得喊了一声“安安”。
任从安还未靠近那高大身影,就被人重重地踢到了几步远,下手是真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狠劲,任从安何时受过这种气,但巨大的痛意让她好半天没缓过来。
绣阁里,已经破败的没有大喜之日的喜气洋洋。
任青愿看着那朝她逼来的皇帝,下意识连退几步。
她那张美丽动人娇艳欲滴的面容上闪过恐惧和胆颤。
他噙着笑,谑着目。
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任青愿退无可退时,掌腹强摁着桌沿,故作冷静地直视着皇帝,实际上是观察离门口的距离,她的眼睛先是瞟过没有动静的任从安,再是移到房门处。
最后轻颤着眼皮收回目光时,她惊骇的几欲夺门而出。
他伸臂轻松将人钳住,强摁着对方在跟前。
“任青愿,你要往那跑?”
任青愿身体摇晃,猛地抬眼,头上的凤冠早在拉扯间掉到地上,三千乌发刹那间散乱地垂披着,她撞进了对方那双似黑得让人沉不过气又似含笑温暖如三月天的眼眸里,几乎在这一瞬间,任青愿挥手向打一巴掌。
“你放肆。”
却被来人轻松反制。他神色不动声色,面部五官却出乎的温和、戏谑。
“放肆?什么是放肆?这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他嘴唇很薄,此刻戏眸微佻看她,更是带出了几分让任青愿头皮欲炸的感觉。
那双含笑戏谑的眼眸徒然一转锋利寒硬:“朕看中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嫁人的,要讨个说法也是你们任家放肆!”
任青愿脸上的神色一点一滴瞬息的褪去,骨寒惊栗。
那双漆黑的似透不进光的眼眸泛着银白色的冰冷的光泽,不辨神色的脸庞透露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时之间惊叫起伏。
屋外的寒风肆虐,任青愿被强形拉拽走抗拒惊骂的杂音。任从安撑着身子艰难地爬起来,意识到发生什么,她血色煞白火急火燎地朝外边跑去。
肆虐寒风,耳边呼啸而过,除了冻人入骨的寒风声,还有任国公府下人们急乱奔走窃语的声音,她不知跑了多久,倏地一下,世界有过很长时间的死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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