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薄情
山峦隐现,暮日沉沉,有骑黄牛者,云海徜徉。
江河懒散地躺在一朵云上,正在小憩,手中的鱼竿要掉不掉,斜斜地挂在膝上。
老黄牛嚼够了云朵,发出哞地一声长吟,江河半睁开一只眼,懒懒道“知道了,咱们回去吧。”
江河收起鱼竿,一条通体晶莹的金色鲤鱼便从云海跃起,轻拂衣袖,鱼儿便跃进了竹篓。
老黄牛走到江河的身边矮下身,示意她坐上来,江河却假装没看见,扛着鱼竿往前走去,“今日回去的有些晚,天色应该已经黑了。”
老黄牛生气地用头挤开江河,蹄子用力地往前蹬去,鼻孔还喘着粗气,哞哞地叫唤着。
江河知道它是生气了,笑着追了上去揉了一把牛头,“好了,不生气了,下次一定让你背我。”
很显然这个下次已经上演了无数回,老黄牛压根不相信,还是呼哧呼哧地朝前走。
“哞~”
“才不是嫌你老,我的年纪可比你大得多。”
老黄牛傲娇地甩了甩尾巴,大眼睛里却满是孺慕之色,牛角轻轻一挑就将江河腰上的竹篓挑在了自己的角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拱着江河的后背推着她走。
“还好有蛮牛儿,不然这山路该多累人,我们走慢些好不好。”
老黄牛走了几步便步伐沉坷,忍不住喘气了粗气,它知道自己已经很老了,陪伴不了江河太久,好在现在有宗静山陪着她,这样它也能放心地离开。
蛮牛儿垂着头,背脊处已经有几处毛发脱落,再不似从前那般油光水滑,江河跟在它身后走着,不时伸手替它拂去背上的一点细碎的枯叶,手指在它柔软的毛发间梳理着,假装不经意间盖住了那些稀疏的地方。
山路难行,江河和老黄牛并没有离开道观太远,只在山顶处的一处缓坡上栖息,一人一牛片刻就走到了那颗断松下。
既然结下了缘分,江河每次路过都会摸摸它的躯干,便有松涛阵阵似在回礼。
宗静山当日所剩的灵力聊胜于无,可正是那一点生机让这颗老松绝地逢生,第二年春日居然缓了过来,重新抽发嫩芽,如今已是翠意融融,江河在崖底找到了它被劈落的半截身体,为宗静山做了把木剑。
在江河看来宗静山的剑术犹如三岁稚童,不过既然以他的资质到了二十四岁才不过筑基后期的修为,这样的剑术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不知这一代的道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番境地,难不成她被关千年,道子已经不足为奇了吗?
回到家时,山路已经一片漆黑,夜幕中只一轮血月,照出渗人的光芒。
远远的,黑暗中一星灯火飞舞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江河。
“阿江!蛮牛儿!”
宗静山虽有灵识,可寻了半日早已耗尽,看他的模样一路寻找怕是吃了不少苦头,那月白色的外袍早已被树枝钩破,就连荆棘刺入血肉他亦浑然不觉。
为了不让他跌落悬崖摔死,江河快歩走上前去,握住了宗静山的手,“静山,我在这里。”
老黄牛也叫唤着和他打着招呼。
“阿江,阿江,太好了,你和蛮牛儿没事,真是太好了。”江河被他紧搂在胸膛,一颗心跳得震耳欲聋。
“静山,你怎么了。”江河任由宗静山抱着,神情淡淡的,对自己的晚归没有一丝自觉。
“阿江,我找不到你们。”宗静山终于从失去江河的恐惧中走出,慢慢恢复平静松开了她,只是依旧心有余悸。
“只是在外面不小心睡着了,我们回家去吧,蛮牛儿累了。”江河往家里走去,对宗静山的担忧并没有安慰的意思。
“好,我们回家。”
他曾满心欢喜地以为江河愿意与他结为夫妻是源于对他的一丝喜欢,可即便他那样欺骗自己,在内心深处清楚地意识到,江河对他并无爱可言,那温柔与爱无关。
“静山,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江河停下脚步问道,于是宗静山便如飞蛾扑火一般,走向了她。
回到家里,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旁边的矮几上是宗静山为她做的竹笄,从前她惯用院前树上折下的枯枝或是路边遇见的荆丛,往往第二日那些枯枝荆棘便能尘归尘土归土。
宗静山在得知江河没有惯用的簪子后,特意去山里寻了竹子,为她做了许多的竹笄,还采来四时的花贲装点其中。
但江河随意惯了,总是东落一支西落一支,不多时,十几支竹笄就丢了个干净,宗静山也不生气,反而乐此不疲地替她做着,还翻出许多的新花样来。
进了家门,老黄牛没有急着去休息,反而挤在宗静山的身边同他告状,宗静山听见蛮牛儿生气的叫唤声,笑着替老黄牛取下挂在角上的竹篓,温柔地问道,“蛮牛儿可是被阿江欺负了。”
老黄牛连连叫唤似乎是在同意宗静山的话。
“近来懒散了许多,想要多走些路,蛮牛儿想要背着我,这才惹它生气了。”江河难得解释了一番。
老黄牛咬着宗静山的衣袖要他同江河讲讲礼,宗静山扶着老黄牛的脊背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中的斗笠,十分‘义正言辞’地劝说了一番,直到听见江河保证下次一定让它背着这才满意地去睡觉了。
这些日子,它睡觉的日子愈发长了。而他们都知道蛮牛儿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江河似乎对此并不感伤,又或者说她对一切都感到漠然。
“今日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是竹笋汤。”
江河的发髻睡得散乱,一摸头上,竹笄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抱歉,我又弄丢了。”
“无妨,我又做了许多新的,我来帮你把头发梳好。”
宗静山牵着她的手坐下,细心地为她挽好发,新做的竹笄上还留有淡淡的清香,手指穿梭在发间犹如穿行在轻柔的水波中。
江河闭上眼扶着他的手臂,手上却触摸到温热的液体,她这才发现宗静山的手臂在流血,几根荆棘深深地扎在他的手臂上。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河看向宗静山的手,修长洁净,只是上面多了许多细小的伤痕,犹如美玉生瑕,那是平日里为她做竹笄伤到后留下的。
“无碍,扎得不深,过几日便能好。”见江河担心,宗静山忍不住想要收回手,指尖却触碰上柔软的唇瓣。
“伤口得清洗一下,我们去温泉池边,你再看一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伤到了。”
江河不喜欢看到宗静山受伤或是流血,她在这时才生出一丝悔意,不该贪睡忘记了时间,或许下次该带着宗静山一起去。
“竹笋汤还在炉上热着,你还没有吃饭,我自己去就好。”宗静山惦念着江河还没有来得及吃饭,想自己一个人去,江河却不同意。
“那就带过去一起喝。”她提起炉子上的热汤一起去了温泉池边,江河知道,宗静山一定是等着她回来一起吃的。
宗静山拗不过江河,有些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
到了温泉池边,江河为他处理好伤口,盛起一碗汤轻轻吹凉,衣袖微拂,那一尾金色的鱼儿便融入了汤水中,了无痕迹。
宗静山接过汤碗,江河碰到他的手,还是一片冰凉,她决定明日再多捉几条鱼回来,“静山,将衣裳脱下来,我替你补一补。”
宗静山微微脸红,“阿江受累了。”
他脱下衣裳,整个人泡在温泉池中,因他目不能视,自然也无从得知那池中之水犹如玉璧,数尾金鲤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正一点一点修补着他的身体。
入水之后便无人再言语,一时间,山洞中只有针线细微的声响。
醺黄的灯光照在宗静山的脸上,散发出暖玉般的光泽,那双毫无生机的琉璃眼被映射出万千星辉。
宗静山微微垂眸不知想起些什么,面上冷淡着,犹如无悲无喜的神佛。
“有心事。”江河咬下线尾,衣服缝补地有些勉强,她并不擅长做这些。
“阿江,蛮牛儿老了。”
“我知道。”江河淡淡道。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宗静山抓过她的手,十指相扣着。
“说什么傻话。”
江河愣了片刻,随即俯下身,轻轻地吻在他的颊上,那一点热度犹如火星,几乎要将他烫伤,恍惚中宗静山生出一丝他是被爱着的错觉。
为那一瞬间的错觉,甘愿痴付一生。
宗静山还在因为那个吻胡思乱想着,江河眼中却没有什么波动。
她一直觉得情爱不过是一时错觉,虽然费了些心思,可江河确信琉璃目如今对宗静山的影响已经远不如前,但不知为何,宗静山却没有摆脱的迹象。
离她约定的三年已过去了半载,起初江河以为他是不愿失信于人,可等她主动提出宗静山却破天荒地生了气,一个人跑去断松下弹了一夜的琴。
原本见他没回来江河还以为他已经走了,第二天一早床边又一如往常地放着一根新做的竹笄。
再提起时,即便她薄情无心也从宗静山的受伤的神情里见着了自己的残忍,这令江河不得不思考起另一种方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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