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十九章 寻找树王(一)
我是一棵水杉,我长在坟墓旁,很多人在我周围任意踩踏,谁也不知道这下面躺着某个人的遗骸。
若干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有几块黑褐的石头围着一个土堆,石缝间长满了虎耳草,这种草只要背面变成了红色,就可以用来治耳鸣,这是我来这里多年后,听房子的主人说的。指不出房子的确切方向,我习惯用一种圆的眼光来看待一切。
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长在这里本身就是挑战,缠在我根上的那缕缕头发跟着我一起生长,勒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他们都说人死后头发会继续生长,现在看来确实没错。多亏了那些蓬勃生长的头发,我的根竟然延伸到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据说我已经五百岁,这些都是听风说的,他从天涯吹到海角,什么样的轶事奇闻都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来到这个地方之前的生活。我把一切都忘记了,看着远处的山峦、翠绿的屏障,老人和小孩子咧开的嘴里残缺不全的牙齿,青年男女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那明净蓝澈的天空,我就知道我的一生终究是要在这里,生死荣枯。纵木成春。
我的树冠只是柔软的一枝,它喜欢随着微风静静地在天空下招摇,一只飞来的布谷鸟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上面。“布谷!布谷!”我最喜欢的声音,一个孩子捕捉到了这一切,她的眼光就再也没有移开,她哼起了欢快的歌儿,她以为这一切没人知道,可是,我看见了,我也听见了。
她叫木木,这家人我再熟悉不过,爷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他辉煌的半世终究没有一瓢水来得实在,父亲固执得连三头牛都拉不回来,哥哥整天糊里糊涂地说着傻话,母亲做着开小吃店的梦,木木也是土头土脑的,我却对这个孩子有着特殊的好感,难道是因为她的名字和我似乎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吗?
“木木,你看着你哥哥,不要让他又跑到别处去了!”母亲的身子单薄而瘦小,嗓音却很洪亮,我衣服上的小水珠都被惊得弹落了。木木带着她的哥哥,就像带着只温顺的绵羊从我眼前闪过。
哥哥叫归途,他常忘记回家的路,爷爷说哥哥原先不叫归途,他生下来身体就弱,要不是三岁那年的几次高烧,哥哥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他说不定已经当上了市长或是在某个行政单位工作。爷爷说哥哥是有着官运的,他是可以告慰祖宗的存在,爷爷讲到这里,深情地望着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的哥哥,哥哥听得很认真,俨然一副做大官的模样,木木对着哥哥笑,哥哥也对着她笑,每到这时,她就觉得无比幸福。
那时爷爷还可以行走自如,他的腿虽然外摆,走起路来中间就有了个椭圆,可是步伐矫健稳实,木木觉得爷爷走起路来就像在脚底钉了无数颗洋铁钉。
“爷爷,你怎么知道的呀?”爷爷总念叨要是那个算命先生早点来就好了。算命先生来的时候,哥哥已经高烧了三天,而且还咳嗽不止,家里人以为哥哥只是普通的感冒,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可到第四天时,他连话都已经不会说了,他只是望着天花板淌眼泪,脸上红得像个小火炉,家里人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爷爷叫父亲摘回了竹叶,叫母亲拔回了柴胡,自己颤颤巍巍地采回了水灯草,三种混在一起熬了黑褐色的汁液给哥哥灌了下去。
到傍晚时分,家门口来了位背着褡裢的白发老人,爷爷当时正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烟来驱散黑褐色汁液散发的味道,其实爷爷对这样的味道早已习惯,而且他觉得闻起来也有特别的香味,可此时他更爱旱烟的味道,这样可以消解看孙子被病痛折磨的心疼。
爷爷吸一口就吐一口口水,口水不稠,爷爷吐得很利索,吐在地上就像开了花,四散开来。细丝般的花瓣。
“有人在害病吧?”爷爷吃了一惊,旋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没,您搞错了吧!好得很呢!嘿嘿,好得很呢!”爷爷回答。白发老头皱眉,“得赶快救,不然就晚了!”爷爷打量着老头,因看穿了老人的潦倒,便决定让他试试,给他两个小钱作回家的盘缠。他巴拉巴拉把烟灰磕在我身边,村里人都一致认为旱烟的烟灰和烟屎是最好的肥料,他之所以让它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害怕把我熏死,这种东西隔很远就可以感受到它的威力。
“是,我们家里现在是有个病人,我孙子!”爷爷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哥哥此时正在光明和黑暗,太阳和月亮之间徘徊。
“走了人家了!”白发老人笃定地说,爷爷很难理解,父亲和母亲也是一头雾水,走人家不应该只是四肢发软浑身无力精神不济吗?怎么会又咳嗽又发高烧呢?但看见白发老人高深莫测的模样,旋即想到那个给安居镇带来金银花的老人,也就有点相信了。“那您救救他吧!”母亲泪如泉涌,父亲皱着眉,在一旁摩挲着双手。看上去是不失风度的矜持。
“找一个没受过精的鸡蛋!”老人神情自若,母亲急忙跑出去,在她兴奋地拿着鸡蛋推开通往儿子房间的那扇门时,老人看也没看便说她家的不行,她这才意识到她家是有公鸡的。片刻后她还是叩响了邻居房房家的门,门上扬尘积攒了一层,黑黑地牵着蜘蛛丝吊着,有轻微的风便摇来晃去。
这两家会周期性的爆发战争,几天前就为一截枯树桩差点大打出手。枯树桩原本竖立在木木家的屋檐下,当晚的大风加上雨声,树桩倒下也没人知道,当然我是知道的,风把我叫醒,然后我就看见我同伴的尸体倒了下去。
房房的母亲早上端着尿盆去厕所,脚踢木桩把整个身体都送了出去,而且尿盆不偏不倚地正落在她面前,盆里的东西溅了她满脸,更可恶的是脚踝还在树上刮出了长长的血痕。血很快渗出,像无数条爬着的蚯蚓。
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已经开炮了,“作死的哟!把这么个烂树桩子捡回来,给自己打棺材用的呀!你有地方挺尸你就捡回来,没地方挺尸你捡回来搞么子的哟!”邻近的人被骂声惊醒,有的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打开门窗看热闹。蚊子嗡嗡地飞,大有添油加醋之意,气闷的夏天蚊子却精力充沛。
木木一家一开始还只当她和房房父亲在吵架,直到母亲出来倒洗脸水时看见原来在自家屋檐下的那截树桩移了位置才明白过来,她想原来自己一直在一边受着人家的嘲骂呀!还真是吃了哑巴亏,别人听了还以为真的是我们家的不是呢!这个女人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她这是在骂哥哥呀。儿子受着别人的诅咒,她又怎能容忍?
“一大早的,端着个屎盆子就往脑袋上扣,也不害臊!”房房母亲听了当是她看见自己早上的囧样了现在故意骂出来,立时就从屋里跑出来把话接了过去。划出来的血口子敷上了从墙角旮旯里弄下来的蜘蛛网子也不觉得疼了,只留下黑红黑红的一团。
“你个短命的,你骂谁呢!你看看,看看,就是你们那个半截木桩子,害得我现在都这样了!”说着就把口子指给木木母亲看,木木母亲一看,那道口子的确不短,也不浅,她平素不是得理不让的人,想想确是房房的母亲吃了亏,一搡门便进去了。门被重重摔上门框,她走的气势荡在风中。
那些一心想看热闹的人也没了兴趣,有几个小伙子甚至还嚷了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多扫兴!”即便这样,房房母亲和木木母亲也不生气,她们吵架是她们的事,与别人又有什么相干,她们才不要沦为别人的笑柄或谈资呢,至于那些吵起架来随旁人的起哄反而吵得更欢,更起劲的,反而有了不知廉耻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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