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的人生一团糟
【bgm：leebada《（painting）》】
生活不过是不断地给人一些机会，好让人能活下去。——[哥伦比亚]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恶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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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胡乱捏在一起的小纸团打在后脑勺上发出声响，那个被击中的少女正俯身记着笔记的背影一滞，可能过了大概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慢慢地继续写起来，柔软的长发顺着姿势往前滑落至胸口。
啪。
一下。
啪。
又一下。
啪。
一下又一下，个个正中红心，随即几声很轻的、意味不明的、从鼻腔里哼出来的笑也跟着纸团一起从身后丢来，轻蔑地扑进耳朵。
讲台上的老师好像没发现眼皮下的这点动静，所以少女也没动，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记下笔记。
过了一段时间，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收拾好东西准时离开消失在视线里，少女还在奋笔疾书，身后却忽地传来股大力带着椅子一起将她往前推，突兀的一道黑随之出现在笔下。
动作停滞。
窃窃私语从教室的四面八方传来。
少女停下笔，呼吸变得重了些，黑笔被紧紧攥在手里，昳丽的漂亮脸蛋上面无表情。
“喂。”属于身后的笑嘻嘻的女声，“去给我买瓶水。”紧接着脚下一动再次踹上椅脚，“快一点，口渴得要死。”
耻辱、愤怒、难堪，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来堆积在眼底，少女却什么都没做，闭上眼缓了会儿后便安静地站起身往教室外走。
“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啊，不要买错了。”
模糊的吩咐从身后漫不经心地传来，她脚步未停，木着脸往外走，忽然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在即将摔倒的当口险而又险地撑着桌角稳住了自己。
侧目，对上双含着恶意的眼睛。
“不好意思——”对方拉长音，收回绊了她一跤的那只脚，“我不是故意的。”
很没诚意的道歉。
少女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琥珀色浅瞳眼也不眨地直直盯着他，时间长到男生脸上轻佻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起来，率先不自然地别过眼去，音调里漫上些微的恼怒：“看什么看？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
可她还是一直盯着他，唇瓣轻启，似乎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之前的那个女声又慢悠悠地传了过来：“喂，你是想拖到上课吗？”
张开的唇瓣瞬间抿紧，少女重新垂下眸，按在桌上的五指缓慢地用力。
想反击。
施加在桌上的压力蓦地一散。
但是不行。
默默收回撑住自己的那只手，她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
“这就是所有了吗？”穿着白大褂顶着张水墨画般清雅脸蛋的女人轻声询问。
她没有得到回应。
主调纯白的房间里，阳光透过敞亮的落地窗洒进来，面前那个沉默的少女和众多生机勃勃地摆在室内向阳地的绿植一同沐浴在灿烂的辉光下，眉眼间的神色疏离又冷淡。
女人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
“不。”
琉璃般的浅瞳里缓缓泛起嶙峋的光，少女略略弯起唇，露出了个漂亮的笑容，柔软得仿佛春天盛开的第一枝早樱。
然后她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
……
“我只、只是……说了几句，她就扑过来……使劲扯我的头发呜呜……”
办公室内，发丝散乱形容狼狈的女孩在父母的包围下哭哭啼啼地展示脸上和脖子上的红痕：“她还把我压在地上扇我耳光掐我脖子。”
心疼地看着自家孩子的男女闻言立时转身对着位于办公室另一边的少女怒目而视，而正被控诉暴力行为的少女则是披散着同样凌乱的一头齐耳短发，垂着头盯着地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文质彬彬戴着银边眼镜的父亲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觉得有些诧异。
少女很瘦，身板单薄，四肢细弱，低着头沉默的样子安静温驯又仿佛弱不禁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场暴力事件中处于施暴者的那一方。
他正思索着，身旁的夫人却按捺不住先开了口：“小小年纪就这么跋扈，别人说句话都不行了？”女人冷笑，眉宇间强压着怒气，“我听说你还在校外跟一些不三不四混社会的人勾勾搭搭，真是没有家教，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
话到一半忽然噤声。
原因是少女突然抬起头，现在正用着那双带了血丝的眼睛阴沉地看她。
她被对方的眼神唬了下，但很快便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看什么看？你父母是这么教你看着长辈的吗？”
苍白的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继而在身侧收拢握紧成拳，青紫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少女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女人，脚步一动，办公室的门却在此时忽地被推开。
“抱歉，我来晚了。”
来人的声音很好听，音色温柔又柔软，仿若天晴时的棉云，慢悠悠地随着空气一起淌进耳里。
动作停止，握紧的拳在听到声音瞬间放松，少女又重新低下头，绷紧唇线看着地面。
耳边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在她刻意躲避的、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了双朴素的平底鞋。
鞋是纯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岁月在上镌刻下花纹。
对方唤她：“星……”
还未完全吐出口的呼唤被另一道女声蓦地截断：“你是这丫头的家长？这么晚才来够忙的啊。”
视野中，那朝向她的脚尖转过去，来者温温柔柔的语调中带上歉疚：“是，我是南在星的家长，恩尚妈妈，因为工作上有一些事要处理，所以……”
棉云般轻柔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正垂着头死死盯着地板的少女眨了眨干涩的眼，目光略往上抬了抬，然后就从视野的边缘处瞧见了来者藏在单薄衬衫下的脊骨线条，在瞳眸中弯成一座曲起的桥。
对方朝着那气势汹汹的一家人深深地弯下腰，态度诚恳：“很抱歉迟到了。”
“你看起来不大，成年了吗？这件事你能处理吗？你们家长呢？都不来一趟的吗？”那个一身精英气质的父亲开口询问道。
面容中尚带着青涩感的年轻女人又弯腰鞠了一躬：“很抱歉恩尚爸爸，奶奶在不久前……”她顿了顿，清丽的脸上很快扯出个笑，“我能处理的，我是星星的姐姐，现在是她的监护人。”
男人这才瞥见对方臂上系的一条黑丝带，质问的语气稍缓：“你是监护人？你们父母呢？”
“内，我是监护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年轻女人直接略过了后面的问题，连连鞠躬道歉，“非常抱歉，和老师通讯的时候我简单了解了下情况，恩尚xi的医药费和营养费等费用都由我们家出，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家孩子，不要和她计较……”
“你觉得我们家会缺你这点钱吗？”
恩尚妈妈生气了，把女儿拉到身前，给年轻女人展示起她身上的伤痕。
“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你们家孩子干的。”
年轻女人赔着笑脸，将头更深地低下去：“真的非常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好好教导孩子，只要你们不计较，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努力去做……”
恩尚妈妈听见这话却更生气了：“说了不是钱和补偿的问题，我们家孩子无缘无故被打成这样，我现在只想要你们给我们孩子道歉，不然我就上报学校让学校召开学暴委员会来处理这件……”
咚。
看着年轻女人干脆的动作，恩尚妈妈的话一哽，哑然。
对方跪下的动作非常果断，膝盖直直吻上地面发出一声响，然后以韩国最标准的大礼匍匐在地上，脸紧贴地面：“我替我家孩子道歉。”
前额磕上去。
“对不起，车恩尚同学。”
……
天色已经很晚了，挑了个隐蔽的地方下车后南在星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待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公园后才停下脚步。
路边的灯光很昏暗，孤零零的人影和深深浅浅的树影一起融进夜色化作浓稠的黑暗。
她随便挑了个长椅，拂去落叶后坐上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单独坐着，可没能安静多久，脑子里又浮现出几个破碎的画面。
上一秒还是混乱的现场，她和一个女孩子滚在地上厮打。下一秒就变成一个穿着纯色平底鞋的年轻女人在眼前伏低身，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直起身时，那里的皮肤已经变得红肿起来。
而后画面消散，另一个场景图跟着补上位置：
红红的额头。
她小心翼翼地去碰那块肿起来的地方，女人却若无其事般地对着她笑。
【“疼吗？”】
【“不疼。”】
对方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柔光。
【“只是看着严重了点，不疼的。”】
她沉默片刻。
【“对不起。”】
现在，那个人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
望着时明时暗的路灯，雾蒙蒙的水汽漫上来，在过去昏黄模糊的光影里，南在星似乎看见了那个正一脸狼狈地掉着眼泪的少女吸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她说的话太让我生气了。”】
抽抽涕涕地擦着倒下来的眼泪。
【“我不是坏孩子。”】
“我不是坏孩子。”
像是在说服自己，南在星一字一句地跟着画面重复，意识忽然恍惚一瞬，耳畔传来熟悉的叹息。
【“嗯，我知道的。”】
她转头。
那个记忆中的年轻女人坐在身旁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跟过去一般无二的、亮晶晶的柔光。
【“我们在星是善良的好孩子。”】
女人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摸她的头发。
【“我一直是知道的。”】
对方的音容笑貌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点，真实到南在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脊，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口气就吹散了她的影子。
但那只想摸摸她头发的手最后还是没能完全落下来。
“在星？！”
来自现实的呼唤将南在星从虚无的幻梦中惊醒，她看见正笑着抬起手的女人身上突兀地荡起了水波似的纹路，在顷刻间便化作了一缕透明烟气，长椅只留下一个她。
只有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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