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她原本是泰山脚的守山一族收养下的孤女，据村民们说，捡到她的那一日，正是入秋的第一日，在祭祀神庙附近捡到了被一张狼皮包裹住的她，彼时，那个女婴一脸的狼血，黑亮的眼睛中是一汪春色。
她就这样被他们捡了回去。
在村子中长到了十五岁，她原以为自己会继续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可是就在十五岁这一年，她遇见了华胥。
他们的那一次相遇说来也是滑稽得很。
她仗着自己命硬，不怕死地跑去掏腐蟒的蛋，而华胥也是去找那只腐蟒，它伤了很多人，华胥打算收了它。
就在腐蟒窝附近，两个人相遇了，华胥震惊于人类少女的胆大妄为，栖锦震惊于华胥的清风朗月。
“这里危险，回家去吧。”华胥如落花一般自空中而下。
栖锦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华胥。”
“华胥又是谁？”
“捉腐蟒的人。”
栖锦有些急了，她拿出自己的弹弓:“我警告你，我可不管你是谁，今天，洞里的那颗蛋，只能是我的！”
“腐蟒，上古邪兽，凡人是控制不住它的，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只能送命。”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虽说她后来被华胥施了术法送回了村子，但是他的样子却自此刻进了她的心中。
守山一族讲究隐世而居，泰山就是他们的信仰，可是那个已经见过了外界一角的少女却再也不肯待在村子里。
那个仙风道骨的男人已经让她对外界有了向往。她又怎么能够继续安分地待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呢。
刚入世的少女宛如一块无暇的玉，清透而莹润。一路寻着华胥的名字，找到了蓬莱阁。自此，一世成劫。
烛火昏暗，栖锦抱着胳膊倚靠在门框上。
泽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夜里凉，你受了伤，还是注意下的好。”
栖锦凝视远方，无言。
“一直没问你，你这一身伤……”
“你知道湘雅吗？”栖锦开口打断他。
泽胤摇摇头。
“湘文音呢？”
泽胤似乎想到什么，停顿片刻，不自然地摇摇头。
栖锦有些奇怪:“你不是修者吗？这都不知道？”
泽胤:“我灵力低微，你也看到了……”
栖锦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抱歉……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她终于转过身，看着泽胤，“湘雅是湘文音的女儿，湘文音是南华派的掌门，她女儿是南华派少主。几个月前湘雅带着她的部下和我在无望海打了一架，她暗算我不成，自己跌下无望海，跌下去的时候，把她的一个贴身部下一并带下去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个部下死了，湘雅被无望海的灵波灼伤，命悬一线。”
“活该。”
“可不是活该么……”栖锦嘲讽得笑了，“可谁能想到付出代价的会是我呢。我在蓬莱是掌管探查无望海灵波波动这一部的仙使，纵使后来成了掌门首徒，仍旧未脱去仙职。”
“那她……为什么杀你？”
“不知道。”栖锦眼上覆盖一层水雾，“他们都说如果我当时不去，可能就没有这样的事儿了……可是……我去探查灵波我有什么错，有错的不该是杀我的人吗……”
泽胤站到她身旁，道:“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我师父……我的师门，为了不和南华产生矛盾……让我负了这一切本不属于我的后果……”栖锦看向泽胤，“你说，这个世道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是可笑，是可悲。”泽胤看向远方，“神仙向来喜欢以‘为了天下苍生’这句话来标榜自己，可是真正做到的没几个，浑浑噩噩的世间，浑浑噩噩的神。受尽了香火供奉，在世间磨砺了不知道几遭，却不及人间稚儿。可惜了，虽是成了神，却仍旧一副弱骨，奴颜婢膝，可悲可叹。”
栖锦听了这话，更觉得身冷血冷。
泽胤在那边接着道:“这万界确实需要好好正正风气了。”
“泽胤。”栖锦伸手抓紧了披在肩上的袍子。
“嗯？”
“我可能还需要在你这里叨扰几日。”
“随意。”
栖锦听完他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泽胤看了看她:“不过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又受了伤，多留你几日罢了……那么高兴作什么。”
“噗……好的……谢谢你。”
说完，她开始忍不住笑，笑声越来越大，泽胤的耳朵漫上绯色。
他刚要转头问问她有什么可笑的，就看见她的脸上布满泪水。
栖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成这样，她觉得自己都要笑得没力气了，腿一软，忍不住向下倒，泽胤连忙扶住她。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不用拿笑来掩盖……我可以到屋子里去的……”
他话没说利索，栖锦反手一把搂住他。她一开始压抑着哭声，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边搂着他一边痛哭起来。
两只手将泽胤背后的衣服攥成一团。
月色之下，二人无言以对。
·
入夜，蓬莱阁，万象神宫——
“谁让你去找她的？”披着淡蓝色袍子的男人居于高位。
“无人……”
“你去找她做什么？”
“呵……当然是杀了她啊……”
话音一落，华胥手上的盏子四分五裂。庭朔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得有些害怕。
湘雅看着华胥，接着道:“她杀死我部下，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华胥一扬袖子，隔空抽了湘雅一记耳光:“住嘴！”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道，“如若不是要全力绞杀黑水水域，需要蓬莱一带诸神联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尊上！”庭朔连忙打断他。
“庭朔上神不必打断我，等事情平定下来，这笔账咱们慢慢算。”华胥转头看向他，“害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说完，他下了高台，向门外走去。
他走后，殿内仍旧寂静，良久，才有神仙颤巍巍地向殿外走。
华胥坐在自己寝殿前的一张石凳上。脑海中却忍不住划过栖锦的样子。
——“你是瞎吗？”
——“原来是尊上的徒弟啊……”
再往前，又是一副光景。
——“师父，这套剑法徒儿已经牢记于心，此次下山论剑，我定要夺个魁首来！”
——“神尊大人，如若您无所他求，只想找个会洗衣做饭，性情温顺纯良，文静沉稳的徒弟，您就别选我，但若是您想找个嫉恶如仇，肯造福万里盛世，能拿得起剑，杀得了邪祟，此生衷忠于正道，不安于世外桃源的徒弟，就请您务必收下我。”
他这个徒弟，向来不是个安稳的。可虽说不安稳，却是真的一身刚正，是他忘了，忘了她那一身傲骨，忘了她的那份不为折腰。
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是谁呢？是黑水岛上的吗？那个男子是她什么人呢？他们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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