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世俗高墙
“顾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顾老爷的火气眼看就要烧到旁人身上，一直在旁察言观色的堂哥顾源此时赶紧应声上前来，听从顾老爷不由置喙的命令，拍拍手从厅堂外招呼来了一批仆从，低声吩咐他们几句，便是一群家丁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强硬地推搡着拂煦往外走，态度不善。
几人脚步纷杂的穿过前厅的花廊，很快便将心绪不宁的拂煦推攘着推出了顾府的大门，走在最后面的顾源还不忘将拂煦精挑细选准备的那些礼物带上，悉数扔在了门外石阶下。
锦盒里仔细装好的珍宝珠玉纷乱滚落，摔作一团，霎时蒙尘，绕是再贵重也不叫人怜惜。
长街上的空气寂然片刻，顾府外登门求亲的人同街上的行人便是凑了过来看起热闹，议论纷纷。
自恃冷静的拂煦向来不会如此的，盗物时什么样的变故险境他都碰见过，可他绝不会当真放任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他总能想出应对的法子，轻而易举的化解，将危险当做游戏，游刃有余的玩乐。
可是他现在，被顾家人出乎意料抵触刻薄的态度所惊，被顾兮那恍若未闻毫无回应的沉默所扰，一时心神大乱，被推下石阶时竟没站住，身子一晃摔在了那堆礼物里，滑稽而可笑。
他跌坐在那里，愣愣的，就好像幼时那样，被一群顽劣的孩子毫不留情的在地上拖拽，而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他不知道碰到这样的情形，他该怎么做。
杀了他们？
可是他只盗物，从未杀过人，老乞丐说杀人放火的事可不能做。
可这些人在取笑他……
已经是贼了还顾虑什么？他不是有能力这样做吗？
○
拂煦还未整理好混乱的思绪，便是听到顾源刚扔完东西，像是嫌脏一样拍着手，紧接着当头一阵破口大骂，原来顾源心里早就看不惯这些穷酸人家的子弟没点自觉，门不当户不对，却总是一直登门造访烦不胜烦，开始还能客气回绝，可是近来登门的人实在太多，疲于应付，不堪其扰。今日正好，这拂煦并非汴州城本地人，方才堂上询问，无血亲，无家世，也无倚仗，便正好拿他开刀，来次明里暗里的杀鸡儆猴，以谢绝再有如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上门自讨没趣。
“你这穷酸小子，不过是个小小的押镖师，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配不配得上我妹妹？来我顾府提亲，你也太轻看我们顾府的门楣了！若是客客气气的，我们顾府也不是不讲理的，偏偏要故意来折辱顾府的脸面，满口胡言乱语，惹人生厌，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倒叫旁人觉得我们顾家好欺负不成！”
顾源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说完，气势汹汹，不由分说将拂煦批了个通透，也算是指桑骂槐。而且他很满意自己的措辞，人骂了责任也撇干净了——可不是他们顾家人先出言不逊的。
“你这些破烂玩意也好意思……”然而在他目光顺势触及到那些被他毫不犹豫扔出去摔烂在地上的东西时，心里猛地一颤，嘴角抽了抽，没再骂出口。
他莫不是眼花了，这面前摔碎的似乎是苏窑上万两一套的顶级茶具？还有这尊翡翠玉佛，这顶好的成色，他之前也只是在官家府邸里见过一眼，要买下一尊指不定得多少，就是有钱也可能买不着……
这……这就这么被他摔了？
出身商贾之家，他自然格外看重价值，略略估算顿时懊悔不已，他又看着心思根本不在于此这么多宝贝被摔了也无动于衷的拂煦，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这小子莫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
不出意外的，他方才的话倒是不出意料的引来了一阵附和与奚落的大笑声。
其实那些听起来像是汴州美谈的传闻严格来说并不算假，前来顾府提亲的人家是快要争先恐后踏破门槛似的，毕竟谁不想娶一个天仙似的妻子，就是娶不到能有幸见上一面也算看个眼福。
可是那些最后留下的礼物里，没什么是来自普通平民人家里的，几番之后，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便没什么普通人家再上门提亲自讨没趣。一是不想丢脸二也理解这番做法，不怪顾老爷瞧不上，毕竟为人父母，顾老爷不同意顾小姐下嫁受苦也无可厚非，何况顾老爷也不贪心，那些平头百姓人家好不容易凑来的见面礼又一一悉数还了回去，以至于当时坊间见面还会互相问候一句：“哟，提亲被也拒啦？今日可有眼缘见到顾小姐？”也无关乎奚落，彼此打趣罢了。
可是，这些很简单的人情世故拂煦不懂，打小被养在深闺天真纯粹如顾兮她也不懂，他们都以为，相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到只需要相爱便行了，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再没有可以阻止他们相爱的。
他捧着一片真心上门，而他也同顾兮两情相悦，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街上行人越聚越多，所有人的眼睛无不注视着拂煦，对他指指点点，小声的议论着，那目光叫他心底生出愈来愈多的惶惶不安。
他有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条暗无天日的小巷子里，那个应该被称为母亲的人，就如同现在这些冷漠的路人一般，居高临下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笑话似的看着他。
满世界的眼睛盯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忍着心头的窒息，逼着自己回望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在这些眼睛里找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双，好叫他可以弯腰捡回被摔碎的礼物和摔落的自尊，可以叫他挺直背脊重新站起来，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顾兮的眼睛，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心似重重一坠，再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拂煦没有去管地上的东西，甚至一点也不心疼，那些没偷没抢，辛苦寻来的礼物，就这么散落一地，摔烂了也蒙了灰尘。
他只是沉默的爬起来，挤过人群，黯然独自离去。
那背影，像是又成了一只黑色的孤鸟。
原来，并非什么都如同盗取宝物一般，易如反掌。
○
拂煦并不知道，在他被推出顾府的时候，席间哀绝悲痛的顾兮忽然反应过来，她擦掉眼泪，不管不顾的从位置上蹿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跑，她想追上拂煦，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个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的男子，给了她面对一切的勇气，也教会了她爱是什么，她不能让他孤零零面对一切，她要鼓起勇气，奔赴于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想同他一起面对。
顾兮忽然往外跑，顾夫人捉她的手被顾兮有意躲过，着急下惊呼出声：“兮儿你去哪？”
堂上却是响起响亮的一巴掌。
“啊！”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叫声，顾兮被这狠狠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她捧着脸抬头瞪向父亲，眼睛里已经涌上了眼泪，可是她红着眼就是倔强的不肯落泪，不肯向顾老爷低头。
顾老爷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顾兮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的手指印，又盯着自己的手，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顾兮竟如此出格，还欲去追那混账小子，也不敢相信，他竟动手打了顾兮，
他忍住想去搀扶的手，一甩衣袖背过身，不愿去看跌坐的顾兮，冷言道：“你竟还敢去追他，鬼迷心窍！若今天真叫你出了这道门，你可知你这一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那我也没脸再做你的爹爹，我们父女之间的情分也就止步于此，我绝不会叫此事发生。来人！将小姐带回房中，好好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绝对不能她踏出房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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