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14、
重言躺在那望天，身旁放着长筒包，嘴里叼根草，枕着手掌翘着二郎腿，脚尖一下一下点着空气。
李遥觉得他挺惬意，远远看着给回了个短信。
-你在哪儿？
然后抬头看重言的反应，等了两三分钟，重言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慢慢走过去，脚刚踏进草坪，就听见重言说了句：“来了啊。”
“我操，”李遥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重言无所不知。”重言叼着草含含糊糊的说。
“你好啊，重不知。”李遥笑着躺在一边。
“你好啊，遥公子。”重言说。
“你今天心情不错。”李遥转头看他，“发财了？”
“找到打工的地方了，”重言望天，“你心情也不错。”
李遥没说话，旁边草坪上旋转喷头突然启动，远处阿姨喊了嗓子：“同学，你们离远点，当心喷你们一身水。”
重言没动，李遥也不想动。
北京难得有个好天气，重言还是第一次在北京看到这么明亮的夜，月亮快撑圆了，星星一闪一闪慢慢钻出来。
他突然想起老重，说：“我爸开煤厂的，厂子里堆的煤跟小山一样，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爬到煤堆上看星星，当时我问我爸星星为什么会闪？老师说星星是在眨眼睛。你猜我爸说什么？”
“说什么？”李遥说。
“我爸说，放他妈的屁！大晚上黑咕隆咚有人冲你眨眼睛，那不得吓死！”重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李遥也跟着大笑。
俩大傻笑了一会儿，又继续沉默。
过了会儿，重言腾出一只脚，碰碰李遥的鞋尖：“说吧，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李遥转头过看着他。
“感觉吧。”重言说。
“什么感觉能这么准，”李遥笑笑，也碰碰他的鞋尖，“我也觉得你有事要跟我说。”
重言笑着说：“太可怕了。”
“可怕什么？”李遥问。
“因为我真有事跟你说，”重言转过头，“所以可怕。”
“这叫心有灵犀，有什么可怕的。”李遥也转过头看着他。
“怕，怎么不怕，”重言说，“我来学校见到的第一个人就告诉我，离李遥远点，后来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跟说。你说我怕不怕。”
李遥想了想：“你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
“你有。”重言说。
李遥愣住了，慢慢轻声说：“我有什么？”
“你有怕的东西。”重言咧着嘴像是在嘲笑他。
李遥转过身，四仰八叉躺各“大”字，叹口气：“重言你真厉害！”
怕啊，怎么不能不怕。
一个身处高位令人仰望的父亲，配上一个不仅在商言商，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做交易的强势母亲，怎么能不怕。
尤其这位母亲，喜欢折磨他人的快感。
“交学费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有好多故事哦。”重言自豪的说，“跟我差不多的故事。”
“那你好厉害哦，”李遥回忆半晌，想起那天在行政楼重言回头望他那一眼，“巧了，你顶着蚊子点烟的时候我也看出来了，你故事更丰富。”
“哈哈哈，”重言哈哈一笑，“那我们算是英雄相惜吗？”
“英雄个屁，就俩傻逼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李遥大笑。
“对对对，俩大傻逼，哈哈哈哈。”重言附和笑着。
俩傻逼笑的快喘不过气，重言先憋住笑：“怪不得人家都觉得我跟你很熟，江院长觉得咱俩有点什么，齐衡今天问我咱俩怎么回事。”
李遥还没说话，见重言扭了扭身子，掏出手机：“你等下，接待上帝时间到了。”
“你好。”重言直接接起电话。
“你好个什么鬼你好，”王璞的声音，“你干嘛呢？”
“仰望星空。”重言放松下来，躺好面天。
“你个大傻逼，能不能正常点。”王璞骂了一句。
“哈哈哈哈。”又听到别人这么说，重言一通乐，“你也这么觉得啊。”
“重言，你没事吧？”王璞语气严肃了点。
“没事没事，”重言笑够了，“什么事儿啊？上帝！”
“哦，倒也没啥，”王璞说，“人李遥帮了咱个大忙，于情于理咱也得有所表示不是，咱一帮穷逼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我们几个合计着请他吃顿饭，就是不知道遥公子赏脸不赏脸，就先问问你。”
不管怎么解释，所有人都认定重言和李遥纠缠不清，他也不挣扎了，反正现在已经英雄惜英雄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他也没挂电话，直接转头问：“王璞他们说要请你吃个饭，你去不去？”
“你俩在一块呢？！”王璞在那边喊起来。
李遥没说话，坐起身跟那装思想者。
重言看他那样子就明白了，扭头冲电话说：“他去，就今晚吧，你们找好地方把地址发过来。”
“操，”李遥被这默契气笑了，顶起拇指，“重不知名不虚传。”
他们都守着不容他人窥探的秘密，重言家的烂摊子，不光彩，丢人，还解释不清，李遥的事儿有点严重，全民公敌不说，甚至还有生命危险，比如那颗台球。
重言笑笑，李遥这种状态他太能理解了，简直是感同身受。
他们犹豫，是在思考自己的决定会不会给别人带去麻烦，比如会不会被上帝们骚扰，比如会不会被阴魂们骚扰。
308宿舍没有这种顾忌，打架的事论坛已经炸了，全校都知道他们宿舍跟李遥有着干一仗的交情。
退一万步说，308一群穷逼什么也没有，但是会打架，打人照着送医院的打，谁会想不开来找他们的麻烦。
没一会儿王璞就发来短信，重言凑过去给李遥看：“这是哪儿？”
李遥看了眼：“成府路，对面矿大那边的小胡同里。”
“走吧，他们这是早有预谋，我们也过去吧，”重言背起包，顺手摘了李遥裤子上沾的草，“吴子兴，你得想办法了，你瞅瞅，现在吃个饭还得去小胡同里。”
“嗯，说到这了，”李遥戴上帽子，“你姐结婚，我可能不能陪你回去了。”
“我答应让你去了？”重言皱眉。
“你也没拒绝，”李遥说。
“去处理吴子兴的事儿？”重言问。
“算是吧。”李遥压低帽檐说，“咱们从南门走，穿过网球场出门，再过个红绿灯拐个弯就能到。”
重言嘴欠，心口不一的“啧啧”两下：“那真太可惜了，唯一一次见公婆的机会。”
李遥半天没说话。
重言心想遭了，回头就对上李遥眯起的眼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有时间，我能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胡同是小，配置却很完善，网吧、饭店和旅馆，学生必备一应俱全。
王璞他们说的饭店是个鸭煲，深藏在小胡同很靠后的位置。
重言绕了三圈，最后在一个标价30一晚看上去进门就会染病的小旅馆和一家成人用品店中间找到了这饭店。
小店也不大，二十步就能走完一圈，神奇的是竟然还有包间。
这家店生意不怎么样，饭点时间一桌人都没有，进门就能听到王璞咋咋呼呼的声音。
重言掀帘子进去，几个人齐刷刷的看过来，眼睛全都看向身后的李遥。
“这地儿可真难找，连个牌子都没有，绕了我好几圈。”重言钻到最里面坐到靠窗户的位置，看着李遥拍拍旁边的凳子。
“有的吃就不错了，”周洲斜了他一眼，“叫花子嫌米糙。”
“来来来，阿姨，上菜啦！”王璞喊了句，转头谄媚的看着李遥，“遥公子别嫌弃，咱宿舍就这水平，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挺好的。”李遥说。
“咱们整点？”王璞看着重言。
重言不喜欢喝酒，酒品实在不好，上次喝多还是知道老重破产后，砸了一条街的车，最后还是罗成成料理的后事。
“行。”李遥抢先答应。
重言不好驳李遥的面子，点着头同意了。
“阿姨！牛栏山两瓶！”王璞冲外面喊。
“一瓶就行了，这酒度数高，”老板是个大妈，围着围裙掀帘进来放下一瓶牛栏山，“不够再拿，喝酒抻着点，给你们做了个大煲，两只肥鸭的，行吗？”
“妈，你看着上就行了。”刘政坐门口，手里还翻着本书，眼睛都没抬悠悠的说。
妈？
我操！
重言一惊，噌一声站起身，看了看刘政，又看看老板大妈。
确实像！
“阿阿姨好，我是重言”重言结结巴巴的说。
王璞坏蔫蔫的说：“这地儿真难找，连个牌子都没有，绕了好几圈。”
“哈哈哈，怎么了这是，”刘政他妈笑着，“这小伙子吓我一跳，冷不丁的我还以为要给我敬个礼呢。”
“没事，他嫌咱店太偏僻，难找。”刘政接过话。
重言更尴尬了，这空挡脑子已经开始写剧本。
大纲还没想好，刘政他妈先说了话：“哦，这样啊。你可别嫌弃，咱就是私房小菜，那门牌灯坏了，前天拿去修还没拿回来，店里本来人就不多，来的都是熟客，也就不着急挂，害你白跑不少路吧？咱这门脸太小，夹在中间确实不好找。”
人家越客气，重言越是无地自容，恶狠狠瞪了王璞一眼。
“来来来，让让，”门帘被定开，侧身转进来一人，脖子挂着白毛巾，端着堪比脸盆的砂锅放在中间电磁炉上，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刘政他爸。
“谢谢叔叔。”重言学的积极一点，直接喊上。
“好好好，”刘政他爸擦擦汗，“你们吃，你们吃，不够喊一声，叔叔给你们加菜。”
“行了爸，你们再不走重言就得开始演戏了。”刘政合上书，起身把父母拥出去。
重言松口气，看着王璞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冤枉啊！”王璞拧开酒倒酒，“我也是来了才知道的，周洲比我知道的还早呢，他也没告诉你。”
“我大伯院长经常来，咱们学校吃了名的‘到处难吃’，5个食堂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所以他们那些老头就经常跑矿大这边来，我跟着来过一次才知道是刘政家的，”周洲闻了闻快溢出来的酒杯，“这酒味也太冲了，喝得下去吗？”
“听他扯呢，”刘政翻个白眼，“王璞前几天还带个学姐来呢。”
“哼，就知道！不仅我知道，我们法学院都知道了，那学姐就是我们刑侦系的，王璞撩完就跑，人渣！”周洲端着杯子舔口酒，“怪不得刘峰让我多看看女性法律案例，这孙子从报道那天开始就跟发了情一样，各个学院到处撩！我鄙视你！”
“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宿舍好！”王璞不服气的说，“大学不谈恋爱等于荒废学业！你看看你们几个，刘峰是个榆木疙瘩，周洲长的不行，刘政将来指定要跟文学典籍之类的结个婚，重言被人家自动配给了咱们遥公子，只剩下我了！只能由我来抗起308非单身宿舍的大旗了！”
“什么？”重言被说得一愣，“这你得解释清楚了，什么叫自动配了，还能分配的？谁分配的？人家是谁？”
“论坛呗。”刘政说。
“先不说这了。”一直没说话的刘峰站起来，举起杯子看着李遥，“李遥，这杯我敬你！”
刘峰一口闷一杯，喝完谁也不看，坐下去满脸通红也不说话了，连说带喝一套动作下来5秒不到。
他这一套太过于突然，一圈人都有点发懵，重言还没反应过来，这段插曲好像就已经结束了。
不仅重言，李遥也是听到名字后下意识站起来举了酒杯，一口闷下去才一脸懵的看了看重言。
“哈哈哈哈，这傻逼，哈哈哈哈哈，”王璞捂着肚子差点笑抽过去，指着刘峰一通嘲笑后才举起杯子，“李遥，事儿我们差不多也能猜到，凭我们几个这事指定解决不了，亏得重言跟你要好我们才沾了光，否则不仅刘峰，整个308都讨不着好。咱宿舍都是穷鬼，你也别嫌弃，308敬你，谢谢你搭这把手！”
王璞放下杯子，周洲和刘政也跟着一口闷下去。
气氛烘托的很严肃，重言都不好意思解释“重言跟你要好”这几个字，只能跟着闷一口下去。
“嗯。”李遥也没客套，又站起来闷一杯。
砂锅里鸭汤咕噜噜腾着，一瓶酒还没怎么喝酒分没了，王璞还嫌酒盅太小换了大的口杯，刘政跑出去拿了两次酒。
“李遥，我就佩服你这样的，真的，”王璞拍着桌子压着大舌头，“他妈的天天那么多人跟送葬队一样跟着你，都没见你发过火，够能忍的！放着我的话，早他妈抽这些丫挺的了！那不一群神经病么！”
“是是是，我也是，佩服，”刘峰满脸通红附和着，手里还攥着酒杯，“论坛上那些事，我一开始就不信，可田径队的前辈都说是真的，我就不信。”
“荒谬！”周洲也来了劲儿，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一圈人，“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没脑子！这是犯罪！侵犯他人人身自由，侵犯肖像权！这是变相的暴力！”
刘政脸帖在桌子上，眼看就不行了，含含糊糊说：“可可不是荒荒谬么为个男人自杀谁能信李李遥是是帅帅到能让男人和女人都这么着迷荒谬”
“是不是？是不是？”王璞声音升个八度，摇摇晃晃看着重言，“重言，你说，你能信吗？”
重言有点醉了，迷迷瞪瞪从锅里夹了些洋葱芹菜的配菜放李遥盘子里：“我信啊，这孙子长成这样，是挺让人着迷的。”
“哈哈，你个傻逼，你，你可别学那什么，”王璞傻笑一声，望着灯想了想，“那吴什么的，被李遥迷了去。”
“不会重言这货肯定不会。”刘峰说，“不过，李遥你是不是练过啊？打架真猛，还有连招呢！”
“是练过几年。”李遥笑这看着一圈人，咬了口芹菜。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刘峰说，“练过都没动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能信！那些人都是神经病！你就该揍他们，揍两回就安分了你就应”
话还没说完，刘峰一头栽在桌面上。
叮哐！
惊的王璞一哆嗦。
“哎，刘峰，怂酒量，你起来，你给老子说清，老子等了两年，你都没说清楚。”王璞推了推他，见刘峰没反应，踢开凳子把刘峰架起来，“妈的，真是欠你的，走了。走了！”
王璞一吼，夹着怒气，震的周洲睁开眼睛左右看看，架起昏迷不醒的刘政也走出去。
重言有点迷糊，看人都重影。
也许是鸭汤蒸腾的雾气太浓，他看李遥觉得格外好看，帅的翻江倒海的。
“总归是跟我有关系，该受的就受着。”李遥没抬头，说的声音很低。
“什么？”重言以为有点幻听，使劲儿摇摇头看着他。
李遥没动，低头吃着芹菜洋葱，肩膀时的抖两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洋葱辣的。
“我知道，我知道，重言无所不知，”重言笑着搂过他的脖子，额头抵在李遥额头上，重复着李遥在行政会议室跟他说的话，“别怕，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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