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尤昌宫
李綦站在窗外,隔着一道墙俯身问他:“我是谁?”
千月烦躁地吐出一口气,看神经病似的看他。李綦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撩帘子进门,把人从窗台上扒拉下去。千月使劲挣扎,李綦不松手,千月便嚷嚷着一叠声喊疼。
“哪儿疼?”李綦松开力道。
千月戴着面罩,仅一双眼睛都在传达浓烈的不屑,哼了声继续扒住窗台。
还挺倔,李綦喊他:“楼千月?”
窗边的人一声不吭,没听见似的,也可能没意识到是在喊他。李綦又喊:“易桢?”那人依旧毫无反应,看来失智失得厉害了。
然而千月的症状已经超乎他意料很多。红斑狼毒潜伏期短、发病快、致死也快,河洛外面那些人,但凡染上病基本撑不了几天。但他从来到河洛至今,病症始终控制得平缓。这种异常在他身上并非头一回,当初被傀儡咬那一口也是。
楼千月像是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这样说又不完全恰当,因为实打实的毛病他有一大堆。应该说整个人都充斥着矛盾,说他病弱,生命力却出奇的柔韧而顽强。
李綦在身后站了这么会儿,见千月始终定定望着窗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于是轻推他的肩膀,拿哄小孩儿的语气问他:“在看什么呢?”
千月这才给了点反应,回首鄙夷地盯着他,口吻轻蔑:“你不会自己看吗?”
李綦被他略带稚气的神态蛊惑,也不生气,顺从地跟着往外看。院中堆雪人似的堆着一摞石头,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千月却看得入神,能盯出朵花儿来。
李綦不厌其烦地问:“中午怎么没吃饭?”
“不想吃。”
李綦又道:“那现在饿不饿?”
千月不吭声了,大概是觉得烦。
“说话。”
依然不说。
“说话!”
千月火了,“有那么多问题吗?烦不烦?”
李綦见他现在的状态跟小孩儿差不多,一点就炸,忍不住逗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千月没好气答:“九。”
原来是九岁的小朋友。纵然不合时宜,李綦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但这笑意甫一出现便又压了下去。李綦双目一凛,直愣愣盯着千月的肩颈,这里绷带缠得少且并不牢固,此刻洇出一点殷红的血色。
李綦的心跳异常猛烈地撞了一下,视线明目张胆往衣领里钻,里边紧紧缠着绷带,袍子裹了一层又一层,看不出什么来,但可以想象绷带之下是什么光景。
“看什么!”千月万分不爽地怒瞪他,凶悍得不行。
李綦想问疼不疼,话到嘴边发现一开始他就给了答案。那一叠声的疼不是白喊的。李綦顿了顿,最终只是敦促他:“晚点有人给你送吃的,无论如何,你吃一点。”
千月又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一夜,国师府中的人都听到了哭声,男女老少的都有,只是不知道哭声来自哪里。断断续续一直到天亮,虽然骇人,但总体没闹出太大动静。
盛大的宴会如期展开,这日天也晴风也软,一切都刚刚好。李綦换了身合规制的礼服,正要出门,久违的受制感再度袭来。
一个晃眼,他就坐在了露天的筵席间,而千月陪在身旁,神情木讷,两人又成了戏中的傀儡。
此时此刻,尤昌王宫的庄严肃穆被喧嚣的人声取代,宫门至后殿的三个广场铺满了柔软的地毯,地毯上列着长长的案几,美酒佳肴陈列其上。而地毯外挖了巨大的池子,又用竹筒引来温泉水,水中设高台,摆放着新鲜的水果、酒浆。
尤昌国君甚至无私地让出了两个广场,最大程度供给四千名男女宴饮、玩乐。甚至连周围的宫殿也绝对开放,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卧房,只是这些卧房相对窄一些,因为是在原有基础上临时隔断出来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数量一定要多,且每间房内仍然准备了美酒。
英明神武的君主已经做足了准备,势要让美酒出现在宫中一切地方,势要让所有人都肆无忌惮享受热烈的欢宴。
一切正如国君预想的那样进行。先前挑选的年轻男女活泼、漂亮、懂情趣,全部赤脚踩在地毯上,在丝竹乐声中,在暧昧的暖香中,像舞台中心折子戏演的那样,肆意欢快地推杯换盏、追逐嬉戏。
临近天黑时,白云般飘逸的侍女点起了灯,整个王宫顷刻被千灯环照,错落有致的灯盏俨然又是一道风景。
国君蔺朝这才在欢声笑语中露面,赤足走过火树银花。他满意地环顾周围一切,免了一个个漂亮面庞的行礼,举杯轻笑,逡巡穿过两座宫殿来到最后的广场。这就是他要的,没有道德的捆束,没有虚假的礼仪,所有人都袒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肆意交换欲望和快乐。
当然,他没忘掉任何一个子民。王宫之外,河洛城中,他也派了人带去美酒佳酿,让城中百姓一同庆贺,享受这良夜。不然哪叫普天同庆?
不过河洛以外的人除外,他们已经在病疫中腐烂,无法再做他的子民。
国君落座后,盛大的夜宴才刚刚开始。
穿着暴露的舞女盈盈上台,扭着纤细的腰肢翩然起舞。到了高潮处,甚至散入席间与一众宾客拉扯嬉闹。
乐声跟着变得高亢,国君开了个好头,轻轻捉住一位舞女抱在怀中,亲昵地吻她的眼睛。舞女颤了颤,像蝴蝶一样调皮地退回舞台,又开始尽情舞蹈。
千月进入王宫,看到的就是这种堕落糜烂的场景。
因为脱离了壳子,没人能看见他,因此旁若无人地从地毯上走过。王宫的灯虽然华丽,却刻意把明度控制得低,留下许多引人遐想的阴影。
千月眼睛本就不好使,这种情况下要找李綦着实费功夫。还好李綦自己出现了,脱离了壳子,站在第一道殿门前等他。
嘈杂糜乱的大背景下,永安王殿下干干净净立在中庭,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原来,方才第一眼他便看出千月不在自己的身体里。此时等来了人,小白花不悦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千月道:“昨晚醒过一段时间,就趁机出来了。说起来,殿下的祝由术倒是越来越精进了。”
李綦引着他往里边走,“怎么,你还怕带出徒弟饿死师傅吗?”
“怕,怎么不怕?”千月摆脱□□后,便从钝刀子磨肉的疼痛中暂时解放出来。心里松快了许多,忍不住跟他打趣:“要没个一技傍身,谁还肯给我发月给?”
李綦骂他没出息,“谁能短了你似的。”
两人走出第一道大殿,及应看到好几个熟面孔,譬如林迟、韩英、阮争,以及那天在春风楼的某些人,不过叫不上名字。
果然,所有人又回到了傀儡的位置。千月打算将大家的生魂从被控的躯体里抽离出来。李綦却忽然出声,警惕道:“来了。”
广场对面的殿前站着个黑袍白面具,就是春风楼那位。隔着来往的人潮,面具人朝他们得意地咧嘴一笑,随即化成了烟。
千月直觉不好,问李綦:“我们的身体在哪儿?”
李綦会意,带着千月朝第三座广场疾驰,刚穿过第二道殿门,面具人已经控制着蔺朝将剑架在“国师齐盛”的脖子上。
“别动。”面具人叫停他们。鼎沸的人声和管弦声中,他的声音明明很低,却能清晰传递到二人耳边。阴鸷的语调毒蛇一样往耳朵里钻,让人不适。
命都在人手里,李綦和千月只好停下。要是身体没了,他俩才彻底玩儿脱了。面具人轻蔑地笑笑,袖子漫不经心一扫,前后两殿的大门蓦地阖上,就如那夜的春风楼。
千月试图跟他周旋:“你想做什么,又打算关门放狗?”
“牙尖嘴利。”面具人笑着走来。
蔺朝的剑依旧没放下,轻轻在李綦肩上一落,逗弄宠物似的吓唬他。“国师齐盛”吓的挺直了腰,额上汗如雨下,颤巍巍叫了句:“陛下……”
面具人的声音也穿过层层阻隔,危险而暧昧地贴在耳边,“原本是不舍得的,谁让你们不听话呢?乖乖留在这里不好吗,做我的傀儡又怎么样,难道不好玩吗?”
千月冷冷道:“你说的好玩是拔剑架在脖子上,猫捉老鼠似的逗着玩?我可不觉得好玩,为什么要拿命配合你?”
面具人唇角微勾,蔺朝随之剑锋一转,朝千月指去。李綦身形微晃那剑便停了下来,锋利的尖端挑起“厌厌”下巴。
“寡人逗爱卿玩呢。”蔺朝轻声道,话是对齐盛说的,毒蛇似的眼睛却逼视剑尖的人。“这位是爱卿的新欢?”
齐盛警惕地回答:“不过……是个玩物,不怎么解风情,也就这张脸勉强能入眼。”
“噢——”蔺朝点点头,隐晦道:“解风情的能有几个,爱卿会不会过于苛责了?”
齐盛不敢往下接话,厌厌和千月脸色则肉眼可见的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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