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似锦流年乱芳华

这日，他二人饮醉了酒，东倒西歪，相拥着睡在了朝阳宫的大殿之上。

        楚衿吩咐刘奇将玄珏抬回寝殿，将顾成歌抬到偏殿去歇着，自己则在替玄珏擦完身照顾他安枕后，只身出了朝阳宫。

        她披着夜色走在长街之上，凄冷的风迎面吹来，刮得人骨痛。

        有夜巡的侍卫遇见她，恭敬施礼后相问，“皇后娘娘漏夜要去何处？”

        楚衿答，“本宫要去见一位故人。”

        侍卫自然不敢拦着她，又说要护送她去，却被楚衿拒绝了。

        等行至西六宫，来到了从前的烛阴殿事，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一眼高挂着的匾额。

        昔日赵似锦离宫后，玄珏重掌朝政，将烛阴殿的装潢陈设重新改了回来，又挂上了长秋殿的牌子。

        楚衿立在这门前，忽而感触良多。

        她还记得她初见赵似锦时，她的温柔端然，大气沉稳与倾世容颜很快就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在她看来，那时的赵似锦美璧无瑕，完美到不似人间尤物。

        还记得幽都初入大昭时，楚衿当着赵似锦的面给了江慕白一记耳光，斥责他算什么男人，更护着赵似锦对她说‘你若不愿再跟他，我自有法子送你离宫。’

        那时的赵似锦眼里含着泪，却还是委屈地咬了咬唇，回楚衿说她不愿离开江慕白。

        诚然，赵似锦是一个极其工于心计的女子，且心思恨毒，连楚衿都望尘莫及。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害的楚衿经历了这么些苦痛磨难的女人，临了，楚衿却并没有多么恨她。

        楚衿有仇必报的性子，好似在赵似锦这儿完全转了性。

        她推门，步履轻缓迈入殿内。

        内殿很黑，没有燃烛。

        在行至寝殿时，楚衿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菱窗下的赵似锦。

        她身披月光，望着庭院内的一片空地怔怔出神。

        与顾成歌一样，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额发松散垂落，毛糙且没有光泽，几缕白发掺杂其中，更显老态。

        楚衿立在纱门下许久，赵似锦才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她抬眼看着楚衿，那眼神里，已经没有恨了。

        打量了片刻，又听她自嘲般笑了一嗓子，道：“你赢了。”

        “赢了什么？”楚衿问。

        “赢了所有。我与你斗了这么些年，今日，算是彻头彻尾的分出了胜负来。败给了你，我心服口服。”

        “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分出胜负吗？”楚衿走到赵似锦的身旁，坐在了她对面的暖座上，“从始至终，我与你都不该是站在对立面的人。你为你的幽都，我为我的大昭，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我又赢了你什么呢？”

        “听说你平安诞下一女？”赵似锦岔开话题发问，目光又重新凝在了庭院里的那片空地上。

        楚衿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对她的回应，而她只是苦笑，“真好。如今你儿女双全，大昭收复了幽都，你的丈夫坐拥天下。到头来，你什么都有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你看到那片空地了吗？我的孩子，他曾经被埋在那片空地底下。”

        “是你亲手杀了你的孩子，你不该怨恨我。”

        “我知道，我一早就不恨你了。我恨我自己，可是我却无法面对自己害死了我的孩子的事实。”

        有泪划过赵似锦的面颊，她伸手拂去，眉宇间并未坠杂过多的凄苦之色，“我与你从前身边的那个婢子一样，本就是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老天从未善待过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你今日来，是要送我一程吧？也好，我倦了，是该好好儿歇一歇了。”

        楚衿摇头，“你并非什么都没有，至少你还得了一愿意真心待你之人。今日事败，你本必无活路。是江流哥哥同我与皇上求情，让我们放你一条生路，给予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赵似锦苦笑，“从头到尾，他爱着的人只有你一个。我算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虽然我很早就察觉出了他的不妥，可我还是相信了他，像相信江慕白一样相信了他。我曾经想过要放弃替我的孩子报仇，我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是他，是他用尽花言巧语，激起我内心对你、对昭帝的恨，是他让我一定要报仇，不能心软。我原以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如今才知道......哈哈......”

        她笑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也是他亲口对我说他对你动了感情，是他让我留你一条活路，是他要带你远走他乡，带你过曾经对你许下的那种生活。”

        楚衿伸手触碰了一下赵似锦放在桌案上的手，赵似锦出于本能的躲闪，楚衿却用力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攥在手心里，“你的手是热的，你的心也是热的。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和玄珏若今日死在了你手里，你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吗？有一个护你，爱你的人陪在你身边，真的比你所谓的复仇还要重要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我和玄珏，大昭非但不会归顺于你，玄玢和潇潇更会发兵讨伐你们为我们报仇。栾宇亦是真龙，为了替我们报仇，他长大后也不会放过你。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担忧被人寻仇死于非命，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她这番话说完，赵似锦的手不再挣扎。

        她眉目平静看着楚衿，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楚衿了，“你的性子我怎会不知？旁人伤你半分，你必十分以报。我那样对你，你怎会不恨我？”

        “我是恨你，可你是江流喜欢的女人，我恨你做什么？像太后常说的那样，不如放下自在。你回头看看，这个世界并非一团污糟。只要你想，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在等待着你。为了一时的不顺心，便全盘否掉了自己的人生，值得吗？”

        “我还能回头吗？”赵似锦回头望了一眼，而她目光所触及之所，便是空落落的庭院。

        她看见庭院里好似有光，在埋葬自己孩子的那片土地上，光点缓缓汇聚成了一小小的男童模样。

        他立在原地，冲她挥手，冲她笑。

        赵似锦捂住口鼻，哭的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漫无目的向前奔走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只有向前奔跑这一条路。

        却从未缓下步子，沉下心来回头看看。

        看看自己走过的那些自己明知道是错的路，是否还有回头机会。

        看看身后的路上，是否有人在等她回头。

        她这一生，承受了比绝大多数人要多的痛苦。

        命运待她或许不公，可命运却从来没有封死她通往幸福的路。

        是她一步一步，逼自己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幡然醒悟，却是为时已晚。

        上天并不会给每个恨错难反的人机会回头，这就是赤裸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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