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闹剧一场
这日，天高云淡，晴日当空，柳家门檐下摆了好些盛放的盆花，有浅红独特的仙客来，有石榴红的蟹爪兰，还有半人高的粉茶花。
不少街坊四邻一边围着观赏，一边议论柳家这是有了什么喜事。
正说着，三五个小孩子笑闹着跑过来，叽叽喳喳地叫喊，“娶媳妇！”“发糖了！”
众人朝巷口望去，只见为首一辆漆红马车，后面跟着两架摆满东西的骡车，其中一辆骡车上坐着一位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
这下众人心里都有数了，肯定是给柳家的小娘子提亲来了。
说起柳盈儿，算是这一片出名的小娘子了，模样好，性子好，就是吃得太胖了。
“排场挺大呀，知道是哪家的吗？”有人好奇询问。
“谁晓得，不过柳家也太张扬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搭腔的人语气微酸，盯着那些盆花恨不得掐下几朵。
一门之隔的韩六娘才顾不得听那些酸言酸语，略带紧张地给自己和相公柳山理理衣襟，叮嘱几句，这才抽了门闩，昂首阔步地出来迎人。
不等马车停稳，媒婆已抢先跑到柳氏夫妻跟前说起吉祥话。
一句句夸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不知情的还以为柳家的小娘子是何等贤惠手巧又貌美的仙女呢。
韩六娘听着高兴，当即塞了个荷包给媒婆，随即亲亲热热地迎了陈氏夫妻进门。
小花园里，柳盈儿往池子里丢鱼食，正院里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听得分明却无动于衷。
从崔家回来，爹娘商量后同意了她的提议，但也趁机给她配了两个丫环，说是帮忙打下手，其实就是盯梢不许她偷吃。
今日陈家上门下聘，一大早就把她叫醒梳妆打扮，爹娘在家等着陈家人上门，哥哥柳诚去了酒楼，说要准备席面待客。
蜀王世子被杀一案已过了一个月，城里秩序逐渐恢复，这几日聚风楼悄悄地开了张，她卯着劲做点心，却收益不佳，每日里也就卖出三四碟。
今日更过分，她娘根本不叫她下厨，说席面上的点心果子都去外面铺子采买，用不着她上手。
越想越气闷，柳盈儿重重扔了一把鱼食，起身想回自己屋里呆着。
这时丫鬟小雨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道：“小娘子，陈家送的聘礼好多呀，你要不要瞧瞧去？”
柳盈儿身形一顿，回首看她：“哦，陈家大郎来了吗？”
小雨愣了下，摇头道：“没来，听说赶路太急不小心扭了脚，在家歇着。”
柳盈儿眉心微蹙，这陈家大郎真是难见得紧，两家都要定亲了还未露面。
“你到厨房拿些吃的送我屋来。”柳盈儿失了兴趣，吩咐道。
小雨一脸为难嗫嚅道：“可是娘子不、不准……”
柳盈儿无力叹气，道：“又没叫你拿点心甜食，送些茶水、零嘴过来就行。”
小雨连忙应好，她知道小娘子不怎么待见自己和妹妹小莲，每回试吃时小娘子盯着她们的眼神都带着怨气。
可是没法子，娘子雇她们姐妹俩时说了，监督小娘子的饮食比干活还重要。
柳家正厅。
坐在上首的柳老太太满面笑容，其下柳氏、陈氏两对夫妻说说笑笑气氛热烈。
院子里自有管事张罗着摆放聘礼，当先两架摆着三牲、喜饼，其后是各色糖果、茶叶、酒水等，各个贴着红双喜。
媒婆看着院子里摆好了陈家送的聘礼，估算着时辰正好，朝端着托盘的陈家管事招手。
管事上前，将盖了红布的托盘捧到堂中案几上。
陈老爷笑着掀了红布，只见托盘上摆着五对银鱼锭，闪闪耀目。
“柳老弟，今日我家大郎未来失礼了，聘金我做主多添了一成。”
柳山惊讶之余笑容更亲和了，“陈兄哪里的话，只要儿女们过得好，这些都当不得什么。”
媒婆捧着一应文书到跟前，笑呵呵道：“柳家小娘子秀丽贞静，陈家大郎才貌双全，恰逢今日良辰，我代陈家郎君求娶柳氏小娘子，此前八字已和，如今书礼齐备，还请柳家割爱，定下白首之盟。”
柳山和韩六娘相视而笑，只要应下写了婚书，女儿的婚事便成了。
想这近两年来为女儿之事费尽心力，今朝得偿所愿，竟无端生出几许难言的滋味来。
媒婆虽是陈家请的，但没少给柳盈儿说过媒，此时对柳山夫妻颇有些感同身受，善意提醒道：“良辰吉日，可不能错过了。”
柳山接过文书，笔墨端到跟前，抬笔欲写。
忽然，一声呼喊传来，“不可，万万不可！”
啪嗒一声，墨汁滴在纸上，泅出一团黑。
然而在场已无人在意，皆盯着那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神色各异。
·
“你是陈家大郎？”
“是，小侄姓陈名旭……”
突然出现的青年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然看过画像的人不会认不出他便是要与柳盈儿定亲的陈旭。
柳山不解，望向陈氏夫妻，不是说这孩子扭伤脚在家歇息吗？
陈老爷满面羞愧，不敢回视，张大娘子却想着亡羊补牢，冲过去拽住进了正厅的大儿子。
“陈旭，你非要闹得所有人都难看吗？你可曾想过你爹和我该如何自处？你这般不孝是想气死……”
“娘，收到家信，儿日夜兼程赶回来，为的就是不想闹到今日局面。”
“您和爹可以不接受我娶的妻子，但将儿子关起来，还来柳家提亲？就没想过有什么后果吗？”
张大娘子低声怒斥，陈旭亦放低了嗓音，但语气中的坚定不容忽视。
看着眼神决绝的儿子，张大娘子松了手，冷声道：“好，你有本事就闹。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有我在一日，那贱蹄子就别想进陈家的门。”
陈家母子说的话只落入旁人耳中一两字，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气氛不对。
一心盼着亲事能成的韩六娘忍不住发问：“究竟怎么了？”
张大娘子背对着柳家人，完全不知该作何解释，面上神情复杂，羞愤、惭愧又忐忑。
陈旭上前躬身作揖，道：“恕小侄无礼，这桩亲事不能定。”
韩六娘心里一沉，这门亲事又要黄了吗？她的盈儿怎么总是婚事艰难，难道侄儿云翰真的与女儿有缘？
韩六娘神思不属，柳山沉了脸，扫向不敢直面的陈氏夫妻道：“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陈家对婚事有异，自该家里解决，闹到定亲这一步才说不行，是欺我柳家良善吗！”
最后一声喝问，伴着拍案而起的怒意，斥得陈老爷面色红胀连道不敢。
柳家能在锦州城稳做聚风楼生意多年，背后哪能没有靠山。
陈旭见状咬咬牙，撩衣跪下，道：“此事错在小侄，我外出行商，路遇强贼剪径，不小心伤了根本。父母不知，欲为我聘娶佳妇。”
“小侄伤怀自身，心有怨气。爹娘一时糊涂，爱子心切才来提亲。”
“小侄辗转煎熬，觉得不能害人，是以赶来阻止……”
他话未说完，张大娘子已被他这番说辞气晕过去，陈老爷指着他直骂孽障，要打死他这个不孝子。
正堂内乱作一团，无人留意到角落里偷看的柳盈儿。
本来她已回了自己屋，小莲忽然跑来报信说家里又来了个生人，似乎是未来姑爷。
于是她就偷偷跑了过来，没想到一来就听到陈家大朗自曝其短，相比之下，亲事不成都算不得紧要了。
被亲爹狠揍的陈旭只硬挨了几下，就受不住满堂乱窜。
他少年老成，十一二岁就跟着长辈学做生意，心眼多得很。
他喜欢上的女子是贱籍，家中肯定不会同意，于是偷偷在外地置办宅院与其成婚，想着等过两三年有了孩子，再带人回家。
不成想爹娘趁他不在家给他说亲，他答应过心上人，绝不会另娶他人，只能将实情告诉爹娘……然后他就被关了起来。
陈旭一边躲过他爹踹过来的脚，一边庆幸今早来送饭的下人没锁好门，不然他哪有机会赶来柳家阻止。
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陈旭大意之下被他爹抡了一胳膊，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东侧的屏风到去。
屏风倒地，陈旭也摔得七荤八素，堂内却立即安静下来，显得他的痛叫声格外清楚……丢人。
他立刻闭紧了嘴，却听一女声道：“盈儿，你怎么过来了？”
陈旭心下一惊，盈儿？莫不是和他定亲的柳家小娘子？
她知道婚事不成跑过来闹？陈旭心里哀叹一声，他家爹娘已够他应付的了，若再来个小娘子哭闹不休，还不如刚才摔得再重点直接晕死过去。
无所遁形的柳盈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绕过屏风和趴在那里的陈旭，来到祖母跟前站定。
见家里人都一脸关切的神情，柳盈儿开口道：“我没事，嗯……你们继续。”
柳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眼里的疼惜更浓了。
转过脸对上陈老爷，神色、语气却冷得能将人冻死。
“哼，既然亲事不能成，你们速速离去，我们柳家可不是你陈家教训儿子的地方！”
那陈旭虽神情憔悴，言语恳切，似乎真的被暗伤困扰。但在见过不少身患隐疾之人的柳老太太眼里，陈旭身上却没有那种被迫暴露秘密的窘迫自卑。
简而言之，那臭小子在撒谎。
为了阻止定亲，不惜自毁名声！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滚走别在这里碍眼才是。
陈老爷自觉颜面尽失，拱手一礼后匆匆带着陈家人和聘礼走了，连儿子都没管。
陈旭只能自己爬起来，想行礼以示歉意，却被早看他不顺眼的柳山推搡出去。
趴在正堂屋顶上偷看的灰衣人，小心翼翼地盖上掀开的瓦片，猫腰跳上临近的树干悄悄溜走，一如来时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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