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争气
青竹之侧，样式普通的马车从旭日初升停到此刻。
站了许久的马儿不耐地喷了个响鼻，守在近旁的人连忙掏出一把豆子喂过去，还不忘给马儿顺毛，低声喃语：“听话，千万不能坏了公子的事。”
昨晚回到荒园已是夜半，公子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起来赴约，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就是不知公子和那柳小娘子有什么好聊的，昨晚还在装哑巴，且派去追查陈家大郎的人还未有消息传回，随风很困惑。
车内，茶香缭绕。
年轻俊美的公子神色微黯，捏着耳坠的手移到柳盈儿手掌上方，却未松开。
“小娘子说得对。柳大夫是医者，治病救人视为家常，但小娘子于薛某的恩情……”
他抬首望进她眼中，似乎是辩驳，又似坦诚。
“……更为珍重。”
耳坠微凉，落入掌心。
柳盈儿却仿佛被那双眼睛吸走了神魂，忘了反应，更遑论“这便告辞”了。
薛泽原物奉还，失主却未起身离去，叫他不由展颜一笑。
这笑太过夺目，柳盈儿回神之际忙撇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但发烫的脸蛋叫她气势全无，这一刻俨然成了软萌羞涩的兔子，被美色编织的网兜头笼罩，挣脱不得。
气氛缓和，柳盈儿收起耳坠，目光躲闪，声音绵软道：“你、你别笑了。”
薛泽从善如流，脸上笑意微敛，轻轻将茶盏又往柳盈儿跟前推了推。
香茶入喉，柳盈儿心绪缓和下来，暗恼自己不争气。
回想这人在老宅养伤时不仅白吃白住，还骗得她亲手为他裁衣，若不叫他付些代价，还真当她柳盈儿好欺负吗？
定下心思，柳盈儿轻咳一声，下巴微扬看向薛泽：“难得薛公子坦诚，那就先把看诊的钱结算了，也不多……一百两。”
一百两不是小数目，柳老太太寻常问诊三年都不一定能赚来，但柳盈儿觉得这人拿得出。
别看他坐的马车普通，但里面的布置却不寻常。
这小几是大红酸枝木料，茶具是成套的天青细瓷，茶她品不出什么种类，但味道比她尝过的都要好。
被小娘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薛泽难得窘迫起来，他身上一向是不带银钱的，今次出门急，恐怕随风也未准备。
但叫他说出离开石桥村时已付过账这种话，一时不能取信于人不说，反倒会令她不悦。
踟蹰片刻，薛泽从身上摸出一方印章。
羊脂白玉的料子，印首雕刻的灵鹿活灵活现，绝对抵得过百两银子。
他穿着低调，身上也无一件多余配饰，只能拿这方印章做抵。
“这是长辈所赐，请小娘子好好保存，待薛某备好银票再将它赎回。”
柳盈儿好奇，拿过印章细瞧，入手只觉玉料温润，底下隐约分辨出刻着一个“薛”字。
结合薛泽所言，柳盈儿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正欲将印章塞进自己荷包，薛泽忽然将装印章的小囊递来，意思不言而喻。
柳盈儿有些不情愿，装印章的小囊是很精巧，系带上还缀着漂亮的流苏，但给印章套上小囊后是装不进她的荷包的。
她又不似薛泽能把小囊放进胸前衣襟。
“劳烦小娘子妥善保管，这印章经不得磕碰。”薛泽见她不动作，主动拿过印章放进小囊，一脸恳切地嘱托。
但见他这番作态，柳盈儿觉得她是自找麻烦了，仿佛她拿的不是一块印章，而是薛家的传家宝贝。
“算了，我不拿了。”柳盈儿将荷包戴回腰间，眉眼丧丧，“银票你送去老宅给我祖母吧。”
想来他既坦诚了先前欺瞒，人品还信得过。
她也不能出来太久，若是雪莹叫人来找撞见了，于两人都不好。
说罢她起身掀帘欲走，薛泽不知她怎么突然变卦，一时情急要拦，站起来时“咚”地一下撞了脑袋，腿也因久坐发麻，整个人歪倒了。
柳盈儿闻声回头，就见他狼狈地倚坐在车壁旁，一手捂着磕疼的部位，桃花眼中雾气上涌，惹人心怜。
然而不等柳盈儿开口关怀，车外的随风已大步奔来，挤在车门处紧张问道：“公子怎么了？啊，您、您怎么……”
怀疑的目光瞥向柳盈儿，难道是这位小娘子出手伤人？公子也真是的，就算对方是救命恩人也不能……
柳盈儿从另一侧跳下马车，回瞪随风道：“瞅我作甚？赶紧回去吧，你家公子才好了几日呀……”笨手笨脚的，别把脑袋撞傻了。
眼前不见了人，薛泽忍着疼弯腰跨过坐垫要下马车，随风赶紧劝阻，“公子，外面人多，您不能露面，还有小娘子清誉……”
薛泽懊恼地坐回去，只能掀开窗帘一角目送那道身影离去。
时光易逝，转眼便到了崔家嫁女的日子。
柳盈儿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好友在全福娘子的祝祷声中挽发，戴冠，灿目的嫁衣映得人红光满面。
院外热闹的起哄声越来越大，新郎官终于叫开了院门。
新娘子神情雀跃，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幸而有团扇遮掩一二。
但在她即将跨出屋门，回首朝柳盈儿告别时，满面的笑容如六月盛放的石榴花，热烈且夺目。
柳盈儿搂紧了胸前的书匣，回她一个甜甜的笑容。
真好啊，两情相悦，结为连理，这样的婚事才叫人艳羡期待。
她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婚事争取一二？
婚礼过后，柳盈儿同爹爹柳山一道回家。
马车上，柳盈儿着意将崔雪莹送她的书匣打开，里面放着两本食记，一本是前朝有名的大官所著，一本是专门记录了各地特色点心的。
柳山是做酒楼生意的，对食谱素有收集的习惯，聚风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推陈出新，这样才能长久地吸引食客。
因而一眼瞄见后，柳山立马来了兴趣，伸手要将两本书拿来。
“盈儿，这是哪儿来的，叫爹先瞧瞧。”
柳盈儿早有防备，胳膊一伸就把书挪到柳山够不着的地方。
语带抱怨道：“哪有当爹的抢女儿东西的道理？雪莹说这两本可是她精心挑选送我的，咱们这儿绝对买不到！”
柳山一听更心动了，买不到说明里面的菜式在蜀地绝对新颖，连忙道：“好盈儿，爹哪会抢你的东西，只是看看罢了。”
柳盈儿不搭理，心里想着该怎么和她爹谈条件。
雪莹劝她攒钱，有钱傍身腰杆子才能硬，她都记在心里了。
送嫁前一晚雪莹就将书匣给了她，鼓励她自己开个点心铺子，正正好戳到了她心里。
但爹娘一贯对她娇养，尤其她娘只想着给她寻个好人家，连带着嫌她吃得胖，不许她下厨做点心。
所以，她只能和她爹耍耍心眼，争取下可能性。
见女儿不应声，柳山咂摸出一二，坐正捋须道：“说说吧，想要什么？”
柳盈儿杏眸灵动，甜甜一笑道：“爹爹英明，那女儿便直说了，我想在聚风楼做点心。”
柳山不解，先前她又不是没做过，何以这般要求？
但转念一想，他不由蹙眉道：“盈儿，你婚期将定，这种时候应当在家备嫁，怎么能出入酒楼后厨？”
他若是答应了，六娘肯定要和他闹的。
连连摇头，柳山正要叫女儿换个要求，却听柳盈儿道：“爹爹，你想差了。”
“我知道楼里的点心果子所需不多，一般是从专门的店铺采买。既如此，倒不如交给我来做，做好了立刻送去酒楼。”
这话说得柳山更为不解：“你究竟为何？”
供应酒楼的点心可不是三四碟的量，且种类少说要七八种，都交给女儿做，人会累坏的。
柳盈儿不满了，瞪着柳山道：“爹，你莫不是忘了吧。在老宅时还和娘说要给我开间点心铺子，我记在心里，便想先提前练练手。”
“我的手艺你和娘都知晓，寻常点心铺子是比不上的。”
这话并非柳盈儿托大，她初时下厨，便是仿着城内各家点心铺子做，有天分又勤快，不出三年就有所成。
之后更爱钻研点心方子，酒楼的高师傅都赞她手艺好。
柳山恍然想起，去老宅接女儿回城确有几句言语，不过当时也是话赶话，可看眼下女儿神情，显然是当了真还挺思虑周全的。
“好，你既有这心劲儿，爹也不拦你，回去爹和你娘好好商量商量。”
他一松口，柳盈儿脸上的梨涡就藏不住了，将食记捧着往柳山面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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