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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哑巴


擦洗后,三福端着水盆离开,柳盈儿转身想着给人喂药,却见那人径自伸手要取矮几上的药碗。

        “住手!”柳盈儿扬声喝止,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端起药碗,好像薛泽是要跟她抢金子。

        “你这人怎么回事?伤口不疼了?还敢乱动!”柳盈儿亲眼见过那伤口如何狰狞,未伤筋骨却难愈合,这人也不怕再崩裂了。

        少女杏眸圆瞪,眼底似藏了两团火,烫得薛泽心头一紧,眼帘微垂,伸出去的手自然也缩了回来。

        柳盈儿见他垂手敛目,乖巧得如被夫子训诫的孩童,顿觉自己方才太凶了。

        可一想到对方所作所为,她又硬起心肠,语气冷硬地道:“你若爱惜自己这条命,就好生养着,没让你动就别动。”

        说起背上的伤,薛泽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今日若非侥幸,他必死无疑,好在事情已经了结,只等养好伤他便离开蜀州……

        思量间,苦涩的药味盈满鼻端,唇上触到一片温热,薛泽下意识启唇,褐色的汤药顺喉而下。

        一碗药喝完,薛泽两道长眉已皱成结,只觉从舌尖苦到了嗓子眼。

        他素来身强体健许久未生过病,今日喝了药才想起自己孩童时最怕苦了,每回喝药都得备好蜜饯甜水才肯张口。

        只是如今年已十九,叫他怎好意思要那些东西。

        柳盈儿离他不过半臂距离,自然不会看错表情,且喂药时就发现眼前人双眉微蹙,心中猜测他怕苦,唇角不由偷偷翘起一抹弧度。

        “好了,刚喝完药不易趴着,你倚着床柱坐会儿,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柳盈儿说着顺手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薛泽下意识地抬眼看她,对上一张含笑的圆润脸蛋,颊边软肉让他看得有点手痒,这小娘子怕是在看他笑话吧。

        薛泽心道既然看破了,他也不忍着了,正欲开口讨杯水压压苦味,再次被人打断。

        “已经用过药了?”吃过晚饭的柳老太太进了厢房,一眼就瞧见空了的药碗。

        柳盈儿压平嘴角,回道:“是。不过他好像还有别的病症……不会说话。”

        最后几个字她说时已走到柳老太太身边,且压低了声音。

        然而,薛泽耳朵好使的很,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讶然之余,不免生出顺水推舟之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他此时开口,少不得被追问身份来历,连如何受伤的都得一并告知。

        可说实话只会连累他们,扯谎骗救命恩人有违道义,还不如被误会是个哑巴。

        脑中念头倏忽闪过,薛泽抿了抿唇,微垂了视线,长睫如鸦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柳老太太的反应和孙女初闻时一样,只是她老人家行医多年,立马想到不能说话的几个缘由,上手诊脉时不由多花了点时间,又叫薛泽张口瞧了瞧。

        舌头完好,脉象也摸不出缘由,柳老太太救治过不少残疾病患,深知他们难处,既然她找不到病因也治不好,那就不提人家伤心处了。

        柳盈儿与老太太默契十足,见她微微摇头,立马明白了意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唏嘘,这么好看的人竟是个哑巴。

        一时间也就忘了先前这人的“不听话”,想着给他做些好些的点心甜甜嘴。

        该来的还是来了,后半夜的薛泽陷入了高热的煎熬,新换的衣裳都被汗水沁透了,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额发汗湿粘腻,后背伤口灼痛,意识如风浪中的小舟浮浮沉沉。

        只有额头掌心等处始终被清凉覆盖,偶尔会有柔软微凉的掌心贴来试探温度。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不再发热,沉沉地陷入梦中。

        床边,柳盈儿打个哈欠,解脱般将湿毛巾丢进水盆,溅起好些水花。

        昨晚守夜,柳盈儿说服了祖母和姜婶,让三福和自己轮流照看,可没想到三福这小子睡觉如死猪,她好不容易将人弄醒,转眼就能守着水盆睡过去。

        没办法,只能自己来,谁让人是她捡回来的,救人救到底。

        经过这一晚煎熬,柳盈儿发誓,她对这张俊脸完全免疫了,不会再出现看入迷的情况,这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三福端来粥饭,殷切地往桌上摆,柳盈儿匆匆吃了个半饱就回自己屋里补觉了,临走前,耷拉着眼皮叫三福不准打扰她。

        三福忙点头应下,他只是贪睡,做事从不偷懒的。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眼下空气十分清新,加之阳光和煦,温度适宜,柳盈儿不想去睡床了,搬出铺了软垫的躺椅搁在廊下,拿帕子蒙上眼睛,就躺了上去。

        柳家老宅在村子最外沿,家中亦无鸡犬,无人走动便显得格外静谧,不多时柳盈儿就这么睡着了。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白如羊脂玉的脸蛋渐渐浮起漂亮的红晕,仿佛涂了胭脂,丰润的圆唇也越发娇艳。

        阿桂一下看呆了,忘了自己想吓人一跳,不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要是她生了柳盈儿那般白嫩的面皮,娘给她说亲也容易了。

        许是被挡了光,柳盈儿睡梦中感觉身上有些冷,便醒了来。

        未睁开眼她就觉出身边站了个人,以为是三福,语气便不怎么好。

        “不是说了别搅我睡觉,杵在这儿作甚?”

        阿桂听她语气随意心里莫名不舒服,早些年她们俩还是一块摘花玩草的伙伴,如今却一个是城里小娘子,一个是乡下丫头。

        真真是让人气闷。

        “是我。来给你家送些鲜藕,你要不要?”

        清脆的女声听着格外熟悉,柳盈儿刚睡醒的脑袋清醒了,扯下手帕,脸上已带了浅笑。

        “要,哪能辜负了你一片心意,让我瞧瞧是白藕还是红藕。”

        说着人已利落起身,态度熟稔地掀开了花布。

        阿桂脸上也带上笑,偏还嘴硬道:“是我娘让送的,送来也是给柳婆婆吃的,你别自作多情。”

        柳盈儿与她打小玩闹,才不在意她说的,只在心里琢磨这藕该用来做点什么,炖汤、凉拌都是挺不错的。

        花布一掀,只见篮中白藕红藕各占一半,且都洗的干干净净,品相上等,有七八斤重。

        柳盈儿讶然道:“这么多?若是进城卖少说也值一两百文,怎么舍得自家吃?”

        阿桂闻言撅了撅嘴,篮子往她怀里塞,道:“给你就接着,问那么多干吗。”

        柳盈儿知她爱面子,忙换了语气道:“我是说这藕看着就好,要是数量多的话,不如卖给我家酒楼,有钱一起赚嘛。”

        阿桂这才软了语气,将事情原委给柳盈儿说了。

        阿桂家里捯饬这些莲藕好几日了,本就打算收拾干净送进城里卖个好价钱,可惜,今日阿桂她爹拉着藕进城,却被拦在了城门外。

        说是城中发生了大案,封闭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且不知要封几日。

        阿桂爹不想来回跑着麻烦,且租来的车也是要钱的,就在城门口摆摊卖藕。

        好在情况特殊,守城门的人无暇驱赶,阿桂爹就将那一车莲藕卖了个干净,只是价钱比预期低了些。

        柳盈儿听阿桂说城中发生大案,心里一紧,忙追问:“可知是什么案子?”

        阿桂神色轻松道:“放心,与你家还有聚风楼扯不上关系。”

        “听说是什么世子在花楼里被人给杀了,杀人的还给跑了,爹爹说不只封了城,还在官道上设了关卡检查。”

        所以她爹娘是怕路上出事,才把家中余下的莲藕分了几份,用来走礼、送人情。

        柳盈儿听到“世子”二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亮起,红唇弯弯露出一排皓齿。

        阿桂见状很是不解,虽说不与她家相关,但到底是命案有什么可开心的。

        很快,柳盈儿就给出了答案。

        “你说的‘世子’肯定是蜀王府世子方庸!真是老天有眼,终于将那恶霸给收了!你不知道,那个方庸生在富贵王权之家,却只仗着家世胡作非为、欺男霸女。听闻他在京城时并不这般,到了封地才原形毕露,生生闹出了好几条人命……”

        柳盈儿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大了些许,阿桂没进过城,并不知晓这些,如今也不感兴趣。

        见柳盈儿神色激动,还劝道:“好了,人都死了说这些作甚,平白让自己生气。”

        柳盈儿确实很生气,因为她不只听到过这些消息,还亲眼看到过那方庸恶行。

        那是去岁仲夏,天气炎热,柳盈儿在家呆不住就央着韩六娘带她去游河。

        贯穿城中的小安河并不宽,因而河面几乎被两岸绿树荫蔽,十分凉爽。柳盈儿母女俩坐着小船顺流纳凉,不巧就遇到了一艘画舫。

        那画舫描金挂翠分外惹眼,柳盈儿好奇一直盯着看,突然那画舫中冲出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视死如归般一头跳进了河里。

        平静的河面荡起圈圈涟漪,柳盈儿惊呆了,韩六娘也吓得忘了叫女儿闭眼,然后画舫边出现几个袒胸露乳的男子,对着河面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脸上挂了彩,显然是被女子给挠的。

        至今回想起来,柳盈儿都觉那人的声音阴冷刺骨,只听他高声怒喝:“不准救人!既然想死,本世子就成全她!”

        后面的事柳盈儿没看到,但听闻还是有人跳下去把人捞了起来,只是那女子已没了气息。

        女子是良家女,因事情闹得大民怨沸腾,逼得方庸往府衙里走了一遭,可最后他还是毫发未损。

        阿桂的话让柳盈儿一噎,她很想再说些什么,好叫阿桂知晓方庸的恶行,知晓自己为何这般高兴。

        但瞥见阿桂淡然的神色,柳盈儿知趣地换了话题,领着阿桂去了厨房,准备做道点心当回礼。

        厢房内,听不到院子里动静的三福出去看了眼,见小娘子领人进了灶房,就放心地回来守着了。

        趴在床上的薛泽面朝里侧,俊美的脸上笼着阴云。

        他早该想到的,昨日他行刺得手,官府和蜀王府的人也会立刻行动起来。

        虽然他逃出了城,但眼下外面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抓他。

        只是不知那张网织的究竟有多密,他在这户人家养伤又能安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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