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甜
日近正午,外出看诊的柳老太太终于回来了。
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甜香,打眼一瞧,乖孙女穿着围裙正忙着往外端笼屉。
小臂长的竹屉热气氤氲,刚从锅上端下来,水汽熏得柳盈儿脸烫。
“祖母,你们回来啦!快洗手用饭。”
午饭是丰盛的三菜一汤,外加一道桂花糯米藕。
藕是红藕,蒸透了显出好看的浅红色,一勺桂花蜜浇上去,又泛出诱人的晶莹,藕孔里的糯米莹白湿润,看着就有食欲。
柳老太太尝了一块,入口香甜软糯却不腻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夸孙女做的好吃。
柳盈儿笑得开心,肉嘟嘟的脸颊让人想捏上一捏,
不过人老了不能多吃甜食,柳老太太尝了鲜就不吃了,姜婶是个能生嚼苦瓜的,对甜的没兴趣。
于是剩下的大半都归了柳盈儿。
就在她伸手要把笼屉挪到跟前准备开吃时,姜婶忽然拦住她道:“盈儿,前些日子你娘来过,她可交代了,以后看着点你吃饭,尤其是甜食少吃为妙。”
柳盈儿万没想到,她娘都把主意打到祖母这边了,忍不住撅嘴道:“姜婶,我娘又没在这儿。再说了,这点心是我做的,忙前忙后很累的,要多吃点才能补回来。”
她边说边朝祖母使眼色,杏眸灵动,您老人家帮帮忙呀。
柳老太太并不觉得孙女胖到要节食的地步,但当娘的管教女儿,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好插手,只能和稀泥。
“不如吃一半留一半,晚上热一热还是你的。”
柳盈儿不满,剩的可没新鲜的好吃。
就在她要妥协之时,三福端着用过的碗筷出来了。
柳盈儿眼睛一亮,立刻开口叫住了三福:“过会儿得喝药是吧?来,把这点心给他留着。”
柳盈儿勺子一下,筷子一夹,盘子里的藕便被她挪走了大半。
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便将笼屉盖上,用这换了三福手里的碗筷,催他快端走。
一旁柳老太太笑得眼睛弯起,姜婶也无奈地摇摇头,看来韩六娘想让女儿少吃点瘦下来没希望了。
后半晌,柳老太太在家没出去,柳盈儿跟着姜婶炮制药材。
好些收来的草药得拿出来晾晒,或是切片,或是碾碎,柳盈儿做惯了的,颇有条理。
临近傍晚,家中来了位病人,祖母和姜婶有事要忙,给薛泽换药的任务就落在了柳盈儿头上。
和一个哑巴共处一室是什么感觉,三福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无聊得他只想打瞌睡。
躺在床上的薛泽也不好受,伤口上传来的痛虽不严重,但绵延不绝,他没寻到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这疼痛便占据了全部,说是煎熬也不为过。
因而,当柳盈儿端着托盘进来时,屋内两人都是精神一振,眼睛放光。
我只是来换药的,这般看我干什么?
柳盈儿心存疑问,但想到其中一个不能说话,也就没了问出口的兴趣。
“把他扶起来,该换药了。”
压下好奇,柳盈儿将托盘搁在床边的矮几上道。
三福只盼有事情做也好过相对无语消磨时间,立马上手将薛泽扶坐起来。
他没照顾过人,加之薛泽也未给过反馈,动作间难免扯痛伤口。
那种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疼,让薛泽不可控地皱起了眉。
柳盈儿留心到,忍不住在旁叮嘱:“三福你轻着点,别这么拽他……”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三福也留意到伤者皱眉的神情了,架势僵在那里,弱弱地求教道:“那该怎么办?”
“你扶他肩头就好,别扯胳膊,他伤在背部,你想想自己趴着起来时什么感觉?等他上半身直起来你再……”
少女细心叮咛,嗓音温柔似水,薛泽被伤痛搅扰到烦躁的心顿时平和许多,眉目舒展。
他容貌俊美,神情柔和后更似暖玉生辉,柳盈儿瞄见一眼忍不住心口乱跳,赶紧移开视线。
可这视线挪的也不是地方,不合体的衣襟松散着,露出男子纤瘦好看的锁骨来。
柳盈儿圆润的脸蛋轰的烧了起来,如画纸上泼洒了成片桃粉色。
幸而薛泽已背过身去,三福帮着解了衣裳就退了开,没人看到她的羞窘。
柳盈儿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让自己冷静,拆解布条的手却有点抖。
床帐内,男子背对而坐,露出的肩颈白皙消瘦线条流畅,只是背上狰狞的伤口太破坏美感。
柳盈儿缓缓深呼吸几次,平复了心跳,小心地用轻薄的竹片刮下药粉,再用温水清洗伤口。
粉红的皮肉接触空气产生磨人的痛痒感,新的药粉洒上立即增强了疼痛,刺激周围的肌肉不自控地绷紧。
这是不可避免的,柳盈儿尽量加快速度。
等到终于包扎好伤口,她忍不住长舒口气,两条胳膊重重地垂落身侧,
天晓得,她这两条短胳膊为了不碰到他一直端着,比切了一筐药草还累。
薛泽也忍得不好受,上药时少女离得很近,清浅的甜香自身后包裹住他,让他想起那道桂花糯米藕来,软软糯糯,甜而不腻。
呼吸偶尔落在皮肤上,温热后是沁人的凉和痒,仿佛羽毛划过掌心。
薛泽忍不住咳嗽一声,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感。
可那感觉就像心湖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没了踪影,涟漪也随之散去,但湖底还是多了东西。
转眼三天已过,薛泽悲伤的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这意味着,只要保持下去伤口便不会恶化,再无性命之忧。
柳老太太改了药方,说人可以下地走走了。
成天趴在床上养伤也挺难受的,柳盈儿以为这人会迫不及待地出来晒太阳,岂料他竟一步房门也没出。
若他不是个哑巴,柳盈儿肯定要问个缘由。
但谁让他是呢。
柳盈儿只得叫来三福询问,为何这人不出来走走,透透气。
三福虽一直守着照顾起居,但并不比柳盈儿知道的多,想来想去给了个比较靠谱的答案。
“许是衣裳不合身,不好意思出来吧。”
柳盈儿闻言想到换药时对方衣衫不整的模样,脸上微热,忙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这日清晨,柳盈儿换了身出门的裙衫,藕荷色斜襟小袄,配了条崭新白色百褶裙。浓密长发盘成偏髻,插了一对俏皮的银鱼跃水发簪,耳朵上戴了半指长的银花耳坠。
行走时,银花耳坠微摇,反射的亮光不经意闪过薛泽眼睛。
薛泽背上的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也不用人端水喂药了。
柳盈儿搁下药碗和早饭,目光在薛泽身上打量好几眼,最终还是无奈掏出卷尺。
“起来,我量量尺寸。”
薛泽不明所以,但几日相处下来对柳盈儿的话下意识顺从。
白玉似的人儿站在那里,身形虽瘦弱却有种宁折不弯的青竹气质。
这样的人,身上套着一件松松垮垮极不合身的衣裳着实碍眼。
虽然那衣裳用料不错,还是她娘亲手缝的,但配错了人真得穿不出去。
柳盈儿扯着卷尺从上往下量,一边默默记下尺寸,一边心里为自己找理由。
人都救了,不差这一身衣裳。反正等他养好伤,该付银子还是得付,万一他没钱……
那就留下做工好了,挑水劈柴这种力气活儿不指望他做,切药、晾晒之类的总可以吧?
薛泽眼帘微垂,长睫掩盖住眸中情绪。
忽然,微凉的手背触碰到一片温热,停留了数息才离开。
少女一心二用未曾留意,薛泽却霎时红了耳朵,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地在耳边响个不停。
他不知自己怎会如此,以往在京城时,府内也有丫鬟近身伺候,但他从未这般……焦灼又无措。
想叫她动作快些,然后离他远远的,又隐约觉着不舍。
内心纠结没多久,薛泽被外面三福的呼喊唤回了神。
“小娘子,马车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他看向少女,原来她今日要出门,怪不得穿着打扮与先前不同,面上粉黛微施,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柳盈儿收了卷尺,回了句“这就来”,转身欲走。
出门前不知怎得,她又回过身看向薛泽,两人四目相对,柳盈儿被那双桃花眼里的光彩晃了神,顿时忘了想说的话,回身出门,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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