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义愤
他想了想,最后将这卖身契拿走了,又去了趟群芳楼,见老鸨在下面招呼客人,打算去老鸨的房间。
三楼有一红衣丫鬟守着,正打着呵欠,也时不时看看楼下吹啦弹奏的人。
周孟轻手轻脚绕过她,来到老鸨门前,又往那丫鬟身上扔了一块银角。
那丫头立刻清醒,揉揉眼睛,四下张望,看到地上有一块碎银,左右打量一番,见没人,捡起银子。
拿起来咬了一口,发现是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欢喜。
周孟等她不注意时又扔了一块,这一块跳到楼梯上往下滚了去,那丫鬟见状下了楼梯去拾,周孟悄声进了房间。
装满瓷瓶的匣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上次拿了她的银钱,她大概是有了戒心,这次满屋子也没找到金银等钱财,除了妆台上的几支银簪子。
正要将褥子掀起来,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老鸨破门而入,脸上带着怒容。
周孟轻手轻脚地挪到床柱边上。
老鸨从梳妆柜下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刚坐下,忽看到梳妆柜下的扭花抽屉被拉开过。
动手拉开,果然让她发现了端倪,当初卡在抽屉缝上的白条掉落在了抽屉内,这要是没人拉开还真是活见鬼了!
“王八犊子!”老鸨咒骂一声,起身拉开门叫了人来,让人去问谁来过她的屋。
盯梢的丫鬟一脸怯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鸨一个巴掌扇过去,“让你看着你是吃白饭的啊!去,把那几个留在屋里的给我叫来!我一个一个问。”
结果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气得老鸨直往丫鬟身上抽,丫鬟背不住,将两角银子拿了出来,说了实情。
老鸨又是一顿打,只道应当是惹了什么人,才来摸她的底。
周孟抚了抚胸口,心道这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心里琢磨他哪里出了纰漏。
打发了众人,老鸨掀开褥子揭开两层床板,最后拿出了最底下的两个小匣子。
周孟伸头瞧见里面满是叠放的契书,上面还有一个个红手印,最下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老鸨一一数过,发现对得上号,安心不少。
又数数另一个匣子里的银子,心里越发满意。
只是经过今天这一遭,她警惕起来,这些可是她将来养老的本儿。
走到墙角边,她停了一会儿,在屋里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到了靠墙的柜子上。
她眼神有些戒备,出去叫了人进来,给她打开柜门。
看到柜子里没藏人,她这才松了口气。
打发了那丫鬟,又蹲到了墙角边上,搬开松石盆栽,拿下头上的簪子,将一块木板翘起。
木板下有一檀木盒子,她见里面的东西都在,不由地口中念佛,却不知周孟全看在了眼里。
夜色深沉,周孟静静立在一旁,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老鸨离开房间,只能暂时作罢。
他悄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老鸨才摘掉一只耳环准备歇下,听到响动立刻扭头,“谁?!”
屋外无人。
她起身,伸头警惕地瞅去外面,门外无人,只得折返。
睡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起身叫了几个杂役给她守门,打算明日起给房门上锁。
周孟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自从五脏庙的事情不用发愁以后,他就再没去过上房。
未免惊动院里的仆役,他翻进小破院后推门径直上榻而眠。
天光大量,周孟还没睡醒,院内就传来叫嚷声。
长生找到他的时候,急道:“少爷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咱那院子不是好好的。”
周孟翻了个身,咕哝一句继续睡,长生还在耳边说个不停,他拿被子一包,将自己团了个严实,等睡了一觉起来,日头早就高高挂起。
吃过饭周孟打算出门一趟,长兴赶忙将人拦住,“侯爷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侯爷说您头发什么时候长出来了,长好了才能出去。”
“还说,明儿夫子要来,以后得早起进学,还有武师傅,侯爷说您功夫也得练起来……”
周孟垂着眼问:“老大的事情解决了吗?”
“哦,您说大少爷那件事吧?”长兴道,“今儿一大早大少爷就去了衙门,听说那妓子的父母已经到了,今日就开堂再审。”
“老大不是说是官家之女吗。”
长兴道:“怕是难说。”
“怎么说?”
长兴正要说,长生跑进来禀告,“少爷,吕姨娘打发丫鬟来给您送了些东西,说是贺您痊愈。”
“让她回去。”周孟对此并不感兴趣。
“这……毕竟是姨娘。”
“我管她谁。”周孟道。
长兴赶人,“还不赶紧的。”
“得嘞,这就去打发了。”长生转眼一想,也对,要是今日收了这礼,夫人那边该不痛快了。
“老二呢?”
长兴恭敬道:“二少爷今日也去了。”
“周衢之呢?”
长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劝道,“您怎么能直呼侯爷的名讳,莫说侯爷听见了不高兴,便是旁人听到了也会说嘴,若是有外人在场传扬出去,对您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周孟没说话,长兴观察着他的脸色,斟酌言辞:“三少爷,您是不是还因为之前的事还对侯爷心中有怨?小人跟您说句实在的,不管有天大的怨,侯爷都是您父亲,之前廖妈妈那事侯爷也不是有心的。”
周孟没说话,虽然他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周侯爷也去了?”
长兴叹了口气,“侯爷在军营呢。”
“老大不是说那个嫣红跑了吗,衙门是怎么抓到她的?”
“这事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据说那嫣红是自己跑到衙门敲鼓伸冤的,此事据说还牵扯到了嫣红的继母。”
“嗯。”周孟仰头看了会天,想起昨夜老鸨床下的那个匣子,里面倒是有很多卖身契,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他打算晚上行动。
下午又听到隔壁周杉叫骂的声音,还是骂那个王秉安,听到他骂咧咧地在说什么“人死了王秉安小人嘴脸令人不齿”云云。
周孟心跳地厉害,爬上墙头,问周杉,“谁死了。”
周杉给唬了一跳,“三弟!你又爬墙,下来说话!”
周孟跳下去,盯着他,周杉脸上怒气未消,“那女子死了。”
“谁?!”
“嫣红。”
周孟喉头发干,“为什么。”
周杉叹了口气,“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光想着确认那女子的身份,好抓住王秉安的把柄,却忘了这世道对女子名声苛刻。
她被卖入烟花之地,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吴县丞和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承认她的身份。”
官员嫡女,被卖入青楼,接客卖笑,受人□□,能脱离苦海的时候,世人指指点点,家人也拒不承认。
社会性死亡,大概就是这样。
“安阳县可以查到她的姓名。”
“没用的,那个姓吴的半个月前已经报了女儿溺水而亡,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具尸体,已经下了葬。”
“怎么死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低沉。
周杉没说话,他身边的长随周海低声说,“触柱而亡,死状惨烈。”
周杉长叹,“也是个可怜人。之前怕是被折磨的有些恍惚了,今儿还在堂上说自己是被一仙人所救,死前倒不忘帮我说话,说打晕王秉安的事和我无关。
那王秉安看着是找我的茬,怕还是把主意打在父亲身上。如今,只能让父亲帮忙周旋了,你身子好些了吗?
“三弟?发生什么愣呢?”周杉给了他一拳。
周孟吃痛,脸抽搐了一下,转身走了。
无力感漫上心头,他眼中有一丝悲色,为那女孩。
好像总是这样,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除了无力感,还有愤怒,一股压也压不下去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拿出那张从府衙卷宗里偷来的卖身契,之前还打算毁了,好帮她摆脱那个身份,却没想到事情走向这样一个结局。
夜间,城东的书画铺出了一件怪事。
大半晚上,门总是一声一声被人砸得响个不停,打开后又没有人,守铺子的老者纳闷儿不已。
他刚折返回到屋内,腰后突然被一物抵住,“谁?!”老者慌神问道。
他被抵着一直走到了书桌旁,桌面上忽然出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丹砂大量,毛笔、砚台各一。
“好汉饶命,马上给您准备。”
匕首一直抵在他身后,老者被推着往前走,他走到一柜处将烛台放下,倾身翻找,余光扫向地面,却没发现丝毫人影。
他不由疑惑地侧头,果然没人,他不由疑惑出声,正要站起来,突然一只手似的事物压在了他肩上。
老者顿时僵如石像,很快整个人抖如筛糠,他赶紧哆嗦着在柜中不停翻找,把所有存货全部拿到柜上,还拿了好几只毛笔和几方上好的砚台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桌上。
臀上传来一阵剧痛,老者给踢到在地,等他使出力气爬起,发现柜上少了三盒丹砂颜料和毛笔砚台各一。
他甚至来不及心疼价格昂贵的丹砂,整个人汗出如浆,半晌才大喊起来。
他用毛笔在府衙外的墙壁上描了一个大大的“冤”字,另一面上写了一个“死”字。
弄完这些,他去了群芳楼。
群芳楼里,安静得紧,往日灯笼高挂,软语娇笑,热闹喧阗,而此刻竟统统消失不见。
奇怪。
整栋楼里只有零星的灯火亮着,他翻进后院,才刚落地,就听到一阵大喝,“谁?!”
很快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周孟本就隐了身形,也不怕被发现,只暗暗挪了挪脚步到阴影处。
两个巡逻的打手提着灯笼找了一圈并未见到人,一人诧异道,“刚才明明听到有人翻了进来,再找找。”
楼上的一扇窗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怎么了?”
那仆人冲上面喊道:“没事,刚听到一点动静,已巡了一圈,没有人来。”
“再找找。”话音刚落,下面的人就听见楼上那女人尖叫了一声。
“严妈妈?!”
“出事了,快上楼!”
其中一个仆役在院子里喊了人,两人率先往楼上跑去。
周孟仰头一瞧,就见楼上的窗扇上倒映出两个交手的身影。
原来今夜不止他一个人来这儿。
难道是周杉的人?
等所有人上去后,他也趁机上了楼。
不料刚到三楼,一把长棍被挑开直冲着他飞来!
周孟吓得侧身一躲,却不想那人听觉极其敏锐,压着其中一个仆役,朝周孟的方向呵道,“谁?!”
他目光犹如鹰隼警惕地扫过每一寸地方,恰在此时老鸨屋里的一个打手被踢了出来,他顾不得周孟这边,将其余两个仆役打晕。
很快楼内大亮。
三楼的几间房门几乎同时打开,里面涌出数名黑衣人。
两伙人开始交手,只听得刀剑相拼之声。
刀刀致命,皆是要害,看得周孟直咬手指头。
有好几回那些杂役带着长棍齐齐甩到他面前,吓得他差点发出声响。
很快有两人处于下风,捂着伤处相互打手势撤退,紧接着便有两个黑衣人追了出去。
其余两个黑衣人带着剩余的杂役去了后院守着,另两二人守在了老鸨房门口。
其中一个人物同老鸨一起进了屋。
老鸨居然还能想得起这样的高手!
一个黑衣人的刀上还残留着血迹,周孟不敢动弹,被守卫的两个黑衣人察觉。
忍不住奇怪,这么大动静怎么其余房里没有一个人出来。
那些姑娘呢?
房内忽然传来吵架的声音,是老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好像是不同意什么事。
这些人看着身手不错,应当不是老鸨私下里豢养的人,周杉说过,这老鸨和京中一些势力相关。
所以这几人是京城人人士?或是那个王秉安的人?
正在此时,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周孟吓得一抖,而门口的两人如若未闻。
周孟眸孔缩了缩。
很快,周孟也听到了楼下的惨叫声,并且是一声接着一声。
门口的两个人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一个往右面房间而去,一个则去了楼下。
周孟牙齿开始打颤,三楼的那人在不同的屋里穿梭,他手中的刀开始出现血渍,很快血水滑到刀尖低落在地板上。
最后他拎着一个人甩到了门口,那女子发出呜咽声,抖如筛糠。
楼下的人也上来了,手里也拎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子哭声凄怆却不敢大声。
这时,老鸨的门打开,一黑衣人自里面而出,冷声问道:“完了?”
“是。”
“这个老货,不知道把东西放到了哪儿,你们再去屋里搜。”
“是!”
两人转身进屋,周孟只见那人手一动,便见刀具自二人身后刺入。
两人惨叫一声,倒地。
地上的两个女子尖叫连连。
“闭嘴!”
她们吓得立刻噤声,整个人抖如筛糠。
黑衣人将他们腰牌取出收进怀里。
没一会儿后院上来了四个黑衣人,其中两人禀道:“人逃进了平西侯里。”
“无妨,这儿有现成的两个,给他们换衣,处理好点,你二人泼油。”
“是!”
周孟心想完了。
弄好一切,几个人飞快地在各个屋里泼油,很快群芳楼火光四起,而那五人带着那两个女子和那两具尸体迅速消失在了楼里。
周孟转身要逃,最后牙关一咬,去了老鸨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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