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3玻璃
“……我也不太明白。总之我吃下了一个叫做‘两面宿傩的手指’的特级咒物的东西。”
“然后，五条老师说，因此我被判了死刑。”
“啊、不过，只要我来高专读书，好像就能晚点死。”
“嗯？爷爷吗？他已经去世啦。”
少年用风轻云淡的口吻笑着讲他的遭遇。
我安静地听着，看他初露棱角的侧脸、看澄澈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在他瞳孔里的倒影，突然想到，这个故事换作街头哪个吟游诗人来讲，都会比他的叙述更动听。
要是只是个故事就好了。懵懂的少年不需要莫名其妙地被拉入这样一个、以生死为筹码的漩涡。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谈到了他爷爷的消息，老人安静到几乎显出寂寥地注视着窗外夕阳的场景，与他谈起唯一的亲人时温柔的神情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嗯？”
虎杖侧过身来看我，略微歪着头。随着他的动作，他蓬松的发尾有一点点倾倒，疑惑时的神情和当初坐在教室里、坐在我旁边时一模一样。我有些恍惚，嘴巴像突然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话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那个时候的我，要是能像他这样笑出来就好了……呃！
我像突然通电的机器一样一个激灵，慌张地捂住嘴，“对不起！”我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想法，急忙向他道歉。
“啊，没事没事。”他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比起自己更先照顾我的情绪。“为什么啊，嗯——”
“我觉得，这是‘正确的死亡’啊。”
他很冷静地说。
所以我才讨厌他。
我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捏紧拳头不揍上去。少年是很真诚地这么认为的，正因此才让人觉得可恶。一个笑着，眼睛里却空荡荡的人，竟也有资格发表从容赴死的言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死亡有什么正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仅此而已。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干嘛一副很了不起的英雄模样？”
我低低地垂着眼睑，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干涩。
“啊？”
“我说啊！”我突然站起身子来，不知缘由的怒火在我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在！”虎杖又像搞笑艺人一样做出夸张的反应。他在故意缓和气氛，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啊！
……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都非得这样死去不可吗？
我不想再和他交谈，转过身急急地跑走了。身体还残留着刚刚运动的酸痛感，但是，咽喉处、鼻尖处、眼眶处的涩意更让我感觉惊恐。
我不要哭。我对自己恶狠狠地说。他自己都还笑着，我哭什么？
我乓地一声关上宿舍门，仰倒在床上，双臂交叠压住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堵住那些背叛我的冰凉的液体流出。
我不要哭。我不要和他谈话。我不想见他。
就这样，我过上了一段深居简出的时间，避开了一切和虎杖有接触的可能，直到某天五条老师敲开了我的宿舍门。
“有事吗？五条老师。”我扶着门，没什么精神地问他。
“北，不要老窝在房间里嘛。今天一年级的大家一起去接最后一名伙伴吧！”虽是询问的语气，高大的白发男性却笑着抓住我的手，强势地把我拉出来。我没有防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艰难地站稳了身子。
坏心眼的男人还在继续说，“哎呀哎呀，北的体术还是这么差劲，这可不行。会被悠仁后来居上的哦。”
悠仁……虎杖悠仁。
听到这个名字、想到这个人，我就一下子失去了和五条老师争论的心情。我低下头瞥开眼，摆出一副不想谈的模样。
很显然，眼罩除了能掩饰五条老师的能力，还有能让他尽情地做一个瞎子的作用。他毫不在意地勾着我的肩膀，甚至用上了瞬移能力，一下子就到了车站。
我该庆幸，我有一个开门时就已经做好外出准备的习惯。
“去哪里？”
“原宿呦。北来到东京之后还没有好好逛过吧？”
“是新同学要在原宿见面的吗？那怎么不干脆直接瞬移到那边。”
“哎呀——协助国家铁路发展？”
“……”我没有接他的话，沉默地低着头看着地上各式各样的鞋。
在列车的一个角落里，像根柱子一样突兀地伫立着的男人突然开口，“北，你和悠仁闹矛盾了？”
“没有这种事。”我平淡地回答他。
“怎么说呢，青年人是火气大些，也没必要每天都是气鼓鼓的样子吧。”他苦恼地用指节搭着下巴，做出一个思考的动作。
“老师，要说我可以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而且，我没有生气。”
“哈哈！你和惠很合得来吧？反驳我的样子好像！——都像个笨蛋。”
无良教师性格恶劣，我也不是刚刚才知道了。这时候就不要管他在说什么，一旦接了他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不要生气嘛，北。我知道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抬头看他。
男人低着头，用一手勾起眼罩，露出瑰丽的蓝色眼瞳。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本该是透彻的如神明拥有的一般，可其中翻滚的浓郁的情绪清晰地告知世人，神明堕入人间久矣。他的眼睛，深邃得像囚禁了万物，冰冷锐利得像经久不化的冰山，反射着列车苍白的光点，极冷漠、极坚定。
他慢慢地说道，像在和某个人决胜负。
“没事的——我，可是‘最强’哦。”
我听到了他背后的话：不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不要对无法改变的命运感到愤怒，交给他就好了，他能做到。
我一瞬间明白了老师对他的信任源自何处。
“我知道了，五条老师。”我重新低下头。
……
“久等了——”
“伏黑……虎杖。”我不太自在地向他们打招呼。
“黑崎。”伏黑冷静地朝我点点头。
“黑崎，下午好！”虎杖开朗地朝我挥挥手，笑容与之前一般无异，好像一点没被之前的争吵困扰到的样子。
“嗯。”
我随口应了他一声，整理着心中的悸动。
五条老师恢复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然后我们和一名名为“钉崎野蔷薇”的女性会合了——她就是最后一名新生的样子。心里实在乱糟糟的，我没有仔细去听，自我介绍也做得敷衍。因此她好像对我有点不满的样子。
他们热热闹闹地说起校服、点心、景点之类的话题，而我沉默地跟着队伍行动。之后，虎杖和钉崎被安排进一栋废弃大楼里祓除咒灵，剩下的人窝在建筑工地旁的一个小角落等待。我蜷着腿坐在水桶上，视线溃散地发着呆。
“……悠仁啊，还挺疯的呢。”
“面对拥有生物外形、想杀死自己的存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消灭。”
五条老师漫不经心地和伏黑对话。
“他不像你，从小接触诅咒，是个过着平凡高校生活的男孩。就算有天赋，无法战胜这种嫌恶和恐惧，中途锐挫望绝、一蹶不振的咒术师，惠也见过的吧。”
“我今天就是想确认一下，她有多疯狂——”
明明是在和伏黑说钉崎的事情，五条老师却看向了我。
我垂下眼睑。
……
事件结束后，大家一起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晚霞把天空染成暧昧的紫色，这种冷色调，在天空中就显得温柔缱绻。旁边的人们玩闹着向前走去，而我只觉得今天糟透了。一瞬间，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格格不入的异物感。
我渐渐缓下脚步，把手背到身后握紧。
“そむく——”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五条老师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开心点嘛。”
他示意我看向前方，柔和的余晖笼罩着笑得毫无阴霾的虎杖、捂着嘴巴抖着肩膀偷笑的钉崎、看似冷淡但嘴角悄悄勾起的伏黑。
“大家都在嘛。”
不是的。
我勾起嘴角，也露出一个笑容，回答五条老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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