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2花菱草
“黑崎北。”
又是宽敞到令人感觉无所适从的昏暗道场，又是面前这个捧着布偶的高大男子，我一时感到恍惚。依旧被笼在蜡烛与蜡烛之间的阴影中，墨镜挡住了脸上的大半神色，夜蛾校长手上的动作不停，“你说的‘要事’，是什么？”
他这样能看见什么？我纳闷地想这房间不足的光照与他的墨镜，口上礼貌地组织语言，“校长先生，我希望得到一次重新被考核的机会。”
“没有这种先例。”被包围在布偶之中的男人头也没抬。
我要他看我、我要改变他。这么想着，我故意试图惹他生气，“校长先生，五条老师说我已经被录取了，你的判断并不重要。”果然，他的手一顿，不过夜蛾校长表现出来的无奈大过于愤怒。“悟那家伙……”他只是叹气。
果然——权力会在力量面前让步。
我按下不合时宜涌起的百般思绪，趁热打铁，“我昨天都出过任务了。校长先生，我们再谈谈吧。”
“你想谈什么？”
“‘为什么来这里’……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想获得你的承认。”
“这很重要吗？”
“因为你是校长啊。”
在一问一答间，面前如一座石塑一样的男人又一次露出那种像透过我在看别人的神情。
真讨厌，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我想垂下眼睑避开，突然，一双锐利的鎏金眼瞳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瞬间，被掩埋在心底的话语脱口而出，“校长先生，请不要把我当成其他人。”
一直神色变化都很细微的男人终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猜测：我觉得您似乎一直在用他人的过错来审视我，但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您为什么拒绝我的入学呢？”
说出来了！我的不满。
我后怕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心里却感到奇异的轻松——这是以前的我完全不可能做出的事情。我总喜欢一些距离感，以便给他人留颜面、给自己留余地，没想到我也有从人生法则中迈出步伐的一天。
“你变了很多啊。”
男人发出同样的感慨。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像刚刚不是愤怒而是无奈一般，此刻依旧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快，而是像看后辈成长了一样的欣慰神色。他慢慢地开口，“那么，你的答案有变化吗？”
“没有变化，校长先生。”
是的，我依旧想回答他：我应该在这里。但是，比起之前的空茫，我想，现在这句话会更凝实有力。
“这样子啊……”他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把怀中的布偶放在一边，站起身子，慢慢地走到道场门口拉开门，微微抬着头，看着天空想了些什么。“这样子啊。”他重复了一遍话语，转过身来看我。我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看到他终于朝我颔首，“好吧。”
“——黑崎北，我同意你的入学了。”
迟来的话语、意料之中的回答。说实话，我有些得意。我站起身子来朝夜蛾校长鞠躬，准备离开。背后又重新坐下的男人像知道我的心思一样，远远地喊住我，“你今天记得把任务报告交上来。”
我僵了一下，冷静地把翘起的尾巴收回来，讷讷地回答他，“知道了，夜蛾校长。”
姜还是老的辣。
我对着任务报告模板文档发呆半个小时后，这么想到。
今天一如既往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窗外空调外机呼呼运作的声音。灿烂的阳光被挡在窗帘后面、被过滤掉热气只剩下闪亮。充足的冷气充满不大的房间。在这样宁和的氛围里，我这颗近日因为被拒绝、被耍弄、不和、战斗等诸多杂事而烦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我懒洋洋地把头靠在椅背上，刷起手机。
“前辈，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去掉敬语。在操场。”
“任务报告写了吗？”
“写了。你来操场。”
欸——？我把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蜷缩在椅子里，冰凉的冷气温柔地抚过我的额头，让我昏昏欲睡。
“前辈，回宿舍时再来指导我嘛。”
“那会很晚。今天报告交不上会被说的。”
“我知道了啦……现在就过去，等等我哦。”
“嗯。”
要不是知道真希前辈根本没有耍心机的能力，我也许会认为她故意在整我吧——叫一个原本待在空调房里写作业的人，在这种烈日之下出门，还是去操场。我无奈地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按下了空调的关闭键。
等会再见，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我只是去问个报告，很快就回来。
——刚刚这么想着的我，真是天真啊。
“站起来啊！才跑了三圈欸？”和我一同跑了操场却连呼吸都没乱的真希前辈一手叉着腰，皱着眉头，用一种恨不争气的眼神俯视着瘫坐在树荫下的我。
“前辈，三圈已经是一千二百米了。而且我是来问作业的，不是来运动的啊！”我不想看她，把头埋在膝盖和手臂圈成的狭小空间里，闷闷地回答。
“哧！”她在笑我。“体力这么差，小心被咒灵放风筝遛死哦——”
“我知道啊，但是，训练也要循序渐进嘛。”
“你要耍赖？”
“什么耍赖，我、哇啊啊啊！！”
身体突然被高高抛起，心脏被失重感抓住飞快地跳动起来，我一边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挣扎想抓住什么，一边看往下面：是胖达啊！他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扔出去！从空中往下看，二年级三人组简直像扎堆一样地凑在一起。
“胖达！你也是真希前辈那一边的吗！”
这么可爱的熊猫，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
他们三个人或叉着臂，或用手搭着凉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想接住正掉落的我。我咬咬牙，在空中尽量转身，用手对着地面释放咒力。来不及塑形的外放咒力像突然膨胀的火焰一样炸开，与地面对冲的力缓冲了我的掉落。我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来，冲着三人组怒目而视。
“哇——厉害厉害——”
“鲑鱼——”
他们动作整齐地鼓着掌，脸上的惊叹就好像刚看了一场精彩的魔术秀。
够了，现在要赶快跑！我当机立断地利用掉落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拔腿就想从这地狱中逃脱。
“想跑？没门！”
“と-ま-れ（停下）。”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发现我失去了我对身体的控制。
“这次又是什么？”我简直想哭出来。
“棘，是咒言师嘛。”真希前辈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揽着狗卷前辈的肩膀，对我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身材娇小的狗卷前辈温顺地被揽在她的怀中，和初次见面那样小幅度又快速地点了两下头，蓬松的银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很善良地跳跃。
“这个，是什么原理啊？！”
“不会吧，你居然在搞笑漫画里寻找逻辑，在灵异小说中讲究唯物主义？”真希前辈的脸好讨厌！
“我不要！我作业还没写！！”
“这种东西，胖达帮你写啦。”
“は-し-れ（跑起来）。”
“不要啊！！我会中暑的！！”
“がん-ばっ-て（加油）。”
“这种话可以不用咒言吗？！！”
“你还能顶嘴，看来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嘛。”
……
“……黑崎？”
感激上帝，在我死去之前安排事件叫走了这三个恶魔。我头脑发昏地仰躺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手压着眼睛挡住太阳光，一动不动。在朦胧之间，我似乎听见某个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啊，真的是黑崎啊。你也是高专的学生吗？”脚步声和说话声一起越来越近。
头好晕。手臂、大腿都好疼，我甚至能感觉到还未缓和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我疲惫地抬起手，一点点地睁开干涩的眼睛。有一丛粉红色在尚未明晰的视网膜上跳跃，然后是对上眼后他的一个大大的笑容。
“虎杖……？”
“黑崎，又见面了呢！”少年弯下腰，朝着我可爱地挥了挥手。
“……”
“你，怎么了？”
比起和好友重逢的喜悦，疑惑与担忧先让我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因为我感觉，面前这个若无其事笑着的少年——他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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