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因果
方宁道完那两个字,便断了线一般重重倒回枕头上,抓着翟飏的手也泄了气,软绵绵砸进了床垫里。
翟飏则僵直在原地,仿佛那两个字是夜叉恶鬼,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方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足无措地叫两人的名字。
如此这般了几分钟之后,翟飏才终于动了动。
他站直身,肩颈“咯嘣”响了一声。
方桐赶忙问他:“刚才怎么了?你一下也和中了邪一样,可吓死我了……”
翟飏平复了下呼吸,看了看手里的铜钱,不动声色地收进了掌心里。
“是这铜钱的过。”他道,面色依旧有些发白。
“以后别什么东西都往家带,指不定上面沾着什么邪魔歪道的。”
方桐问道:“那、那咋办啊。”
翟飏活动了下脖子,觉着眼前还是有些发昏,道:“把这铜钱烧了,扔了,埋了,反正别再挨近就成。”
方桐应声儿,嗫嚅了两下,问道:“这铜钱有啥来头啊?”
翟飏抿了抿嘴。
“你听过……榕城吗?”
方桐“啊”了一声,看样子是不知道。
翟飏见状便摆摆手,示意他别再问了。
“铜钱我帮你处理了,你这两天就看着方宁,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就是。”
说罢,他便转身要走——这屋子里全是黏连凝滞的空气,压抑地叫他喘不过气来,方桐却忽然出声叫住他。
“翟飏!”
翟飏转头,只见方桐站在原地,手里抓着零钱罐子,左右迟疑了一阵儿,道:
“我……我找你……呃。”
他眼一闭心一横,说道:
“是有人叫我去找你的。”
翟飏微微蹙眉。
方桐头埋得更低了,“他叫我不要说,可是……可是我不说就太不是人了。”
“你再怎么说也帮了我,我……”
话音落了地,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床上方宁平缓的呼吸声格外突兀。
方桐盯着脚尖,捏着零钱罐的手指尖发白,就听见翟飏叹了一声。
“既然叫你不要说,那就别说了。”
他道,方桐一脸震惊地抬眼看他,翟飏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行了,忙我也帮完了,先走了,不用送。”
那枚铜钱在他的口袋里安安静静地躺着,翟飏告别了一脸要哭出来模样的方桐后便思索起如何处理这个祸害。
他在周遭无意识地转悠,坐车回到住处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半了。
而那枚铜钱还是完好无损地在他衣兜里。
翟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这玩意儿,在市区里点火烧掉是不大可能,埋的话又不能挖太浅,扔是更不能扔,万一再被哪个小孩儿捡回去了如何是好。
还有方桐口中那个人,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的?
他站在小区门口,和昏暗的路灯面面相觑,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耳边却忽而响起一阵突兀的铃铛声。
翟飏脚步一顿,看向铃声方向,好容易平复的心神又动荡起来。
——这声响太久远,太熟悉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迈进一步,而后越来越急,走了两步之后直接小跑起来——跑去哪里,他不知道,只是冥冥之中有条线牵着自己朝着某处接近。翟飏本能地觉得那声音危险,不应当靠近,可脚底下就是停不下来,一连跑了两条巷子,才停在某个空旷地前。
他喘着气,瞟了一眼立着的标识牌——中央公园。
那铃声又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
翟飏看向亮着寥寥几盏路灯的公园,深吸一口夜里泛凉的空气,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方走了两步,眼前便出现个熟悉的身影,他停住脚步,看着在路灯下歪倒在长椅上的那人。
——是白天和方桐碰到的那个道士。
道士像是喝醉了,毫无章法地歪在长椅的靠背上,惨白的灯光铺洒在身上,活像个死了半天的尸体。
翟飏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怎么来的?
白天不是还在方桐家附近吗?
那铃铛声……是他的吗?
他站在原地,脑袋里乱七八糟过了一堆有的没的,才下了决心上前去查看一番。
倒不为别的,要是真死了人总归是要报警的不是吗?
翟飏慢慢挪到他身边,探身瞧了一眼,那道士却忽然动了——
他突然把低垂的脑袋支愣起来,一眼看向了暴露在路灯下的翟飏。
翟飏瞬间就站住不动了。
他看清了那个道士的长相——清俊漂亮,活像是从画上扒下来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透彻地有些不近人情。
漂亮的道士只是看了他一阵儿,忽而从嘴角滑出一声笑来,沙哑着声音道:
“看看……这不是我们的大将军吗?”
翟飏呼吸一滞。
只是那道士说完一句话后就又一偏头,自顾自地睡过去了,留翟飏一个在风里琢磨他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和睡成死尸的道士对峙了近乎三分钟,才认命一般地走上前去,一把把人给架起来了。
酒气直扑鼻,翟飏心道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毫无顾忌地跑到公园里睡来。
他歪头看了一眼闭眼酣眠的道士,“喂”了几声后依旧没回应,便无可奈何地对着空气道:
“醒酒之后记得给我房费啊。”
把醉鬼搬回家的时候,翟飏深深觉得上辈子自己是不是欠了这挨千刀了几千两银子。
不对,应该是他上辈子把人家老婆都抢走了,要不然哪来这天降的魔头来讨债。
道长走道儿踉踉跄跄,几次都险些把翟飏也扯进大地母亲的怀抱,一进他家就瘫到了沙发上不醒人事,翟飏站在门口,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压住了把这人卷巴卷巴扔出去的恶念。
他的出租屋不大,一间客卧被当作储物间堆满了东西,只能“劳烦”道长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了。
翟飏脱了外衣,把衣兜里的铜钱取出来,看看那睡得天昏地暗的道士,又瞅瞅手里催命灾星样的铜钱,心烦意乱地长出一口气。
他并未开灯,拖着一身疲惫撞开卧房的门,直接一闷脸儿埋进了床褥里,心想着这么睡个三四天的也挺好。
眼皮子越来越沉,他抓着那枚凉丝丝的铜钱,撑不住便闭上了眼。
然而老天偏要和他作对,这一晚上翟飏睡得并不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一片连绵起伏的云雾里走马观花,似乎是整个人泡进了水里,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屏障往外瞧。
有花灯,有明月,还有塞外一颗孤零零的落日。
那些画面交错来回,浮光掠影,耳边还响起了铮铮的弹铗之声,萧瑟非常。
其间变幻之中似是有人影,或是朝服衣冠,或是甲胄环身,有人在笑,有人在斥,分明是鲜活,却又遥不可及。
兜兜转转,他又仿佛置身于边塞黄沙之中,眼前是白草枯木,残阳如血。
然而就在这一片大漠孤烟直的凄怆之中,一声铃响格格不入地挤了进来。
翟飏被那声音猝不及防地一激,只觉得眼前云雾迷蒙的世界骤然崩塌,支离破碎。
他刹那间睁开眼,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子。
天亮了。
翟飏四肢无力地瘫在床上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尊大佛没安排,便慢腾腾地支起身子来,活动了下僵直的手指,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不对劲来。
铜钱呢?
他一下来了精神,从床上弹起来往客厅走去,果不其然,“罪魁祸首”已然酒醒,大爷似的靠着他的沙发,一手把玩那枚铜钱。
道士见他一身狼狈地起了床,若无其事悠哉游哉地道:
“早安,看样子你昨晚睡得不太好啊,将军。”
翟飏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
是先问他从哪里来?还是先骂他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他肚子里来回翻腾了好一阵儿,还是决定从最直接的那个问题问起——“你是谁?”
道士笑了:“人都不认识就往家里带,您的防范意识哪去了?”
翟飏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您还不是毫无危机意识地睡倒在公园里,赶明儿被卖了都不知道。”
道士一脸无所谓,道:“我吗?我那是知道将军您定会来找我,才安心睡在那里的。”
翟飏问道:“你如何知道?”
道士高深莫测一笑:“算出来的。”
翟飏:“……”
他这是犯了哪门子的浑,要和一个道士在这儿谈天论地。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翟飏揉了揉眉心,梦里那铃铛的响声还在耳边余音绕梁,磨人心智。道士端正了下身姿,答道:
“鄙姓陆。”
“名叫……淮生。”
翟飏按压眉心的手指一顿,而后慢慢睁圆了眼,看向那个名叫陆淮生的道士。
两人对视几秒,他极其缓慢地吐出一个字来:“你……”
陆淮生应了一句:“诶,在呢。”
他如今好一副逍遥世外的闲散模样,可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翟飏,通透明亮的瞳孔似乎是一眼便要将他看穿了。
翟飏神智倏而回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临阵脱逃一般地移开了视线,生硬转移话题:“那个铜钱,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陆淮生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将军你睡着的时候拿的,我看你攥着这东西睡不安稳。”
他睡着的时候……
翟飏瞥了一眼自个儿大开的房门,心底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将军你不该认不得这东西。”陆淮生掂了两下手里的铜钱,翻到模模糊糊刻有文字的那一面,拿起来给翟飏看。
“宣阳五铢,当年大周榕城的玩意儿,你怎么能不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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