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妈战斗力太强
窗外，秋风萧瑟，阳台的玻璃门旁边探出一丛刚刚修剪过的花苗，被灯光照成诡绿色，像有个偷看的小人儿在满意地频频点头。
室内，鸦雀无声，四人各怀心事缄默不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挺晚了，小白明天还要赶飞机，早点回去休息吧。”
尤父眼瞅气氛不对，试图先把客人请走。
卜采白却不肯乖乖走下这个台阶，坚持要继续沟通下去：“叔叔阿姨，今天不跟你们把这件事说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真的吗？你还在跳舞？这两年加班都是在骗我？”
尤母盯着女儿，看起来很冷静。
尤琪安不语。
“你还拍视频？做直播？想比赛？”
尤母继续追问。
尤琪安扭过头去。
卜采白往她身前一站，拍了拍胸口：“阿姨，这些问题你都可以问我，今天我是她的代理人。”
“代理人？呵呵！”
尤母推开老头子，抄起墙角大扫帚，抡圆了胳膊劈头盖脸给卜采白一顿抽：“臭小子！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混球来指手划脚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代理人！你咋不代理银河系呢？有爹养没娘教的东西，毛都没长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她把一腔暴怒，都发泄到眼前的小伙子身上，没头没脸地扑打着。
“咱们是文明国家，和谐社会，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卜采白直嚷嚷，抱着头一顿乱窜，躲得好不狼狈。
尤父好心上前阻止，也被连累得挨了几下，发型都呼乱了，及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不是老伴的对手，立刻远离战圈。
“你走吧，这老太太你应付不来。”
尤琪安淡淡地发了一句话。
“对不起啊，这太出乎意料了，你妈战斗力太强了！静静姐，她会不会打你？咱俩一块儿逃命去吧？”卜采白实在抵挡不住，准备带友军一起撤退。
尤琪安快步上前打开门：“我没事，你快走吧。”
卜采白一边退向门口，一边叮嘱：“明天记得机场见，跟我汇报战况，实在不行我留下来保护你！”
尤琪安笑了笑：“你走了，她才能消停点。”
在队友的掩护下，卜采白终于成功逃出了尤家大门。战略撤退之际，他无比仓促地瞥了尤琪安一眼，只见后者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似乎已经对母亲的举动习以为常了，半眯着眼，仰着头，一脸惨淡的微笑。
他想再说什么，尤母瞪着他，一伸手狠狠带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卜采白，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此时方觉出自己的幼稚与浅薄来，对别人的家庭关系一知半解，还妄想靠勇气和口才说服对方，结果，讲道理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引发了事端。他沮丧地站在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听好久动静，直到确信没有再传出追打声，才一脸黯然地转身离开。
尤母丢了扫帚，捂着心口倒坐在沙发上，声音颤抖到变了调：“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跳舞就是吃青春饭，年纪一大就没出路了！你怎么就是不肯让大人省心？”
尤琪安默默扶起被扫帚呼倒的花架，将植物一盆一盆摆回去，接着清理泥土。
“你过来！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去教舞的？银行的工作你到底在不在用心做？有没有认真准备公务员考试？还有，你跟那个束鸿博是不是又搞到一起去了？”
尤母猛地一拍扶手，咄咄逼问。
束鸿博三个字，令尤琪安心里一痛，那是她前男友的名字，也是扎在她心底非常深的一根刺。
“妈，我们不谈这个了，行吗？”她埋头扫地，陆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刚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行吗？我答应你，不会参加跳舞比赛，公务员考试我也会继续准备的，行吗？”
“不行！”
尤母一口拒绝：“现在是你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必须认真对待，我不准你分心去教舞！”
“我的人生，就剩下这一件开心事了，你就当我业余时间锻炼身体，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安排。”尤琪安抬起脸，双手用力握着扫帚柄，攥得极紧，“而且，那也是我的工作，签了合同，现在撂挑子不干了是要付违约金的 。”
“只有跳舞才开心？谈恋爱不开心？结婚生子让你难受？那孝敬父母是不是让你痛苦得要命了？”
尤母的一连几句反问，让女儿不再作声，陷入沉默。
老太太觉得这个闺女非常可笑，自己苦口婆心希望她过上好日子，可她根本不理解，还总想着办法偷偷摸摸忤逆自己，不由得心头怒火更盛，说话也更尖刻了几分：“你已经有这么大年纪了，再过几年连上楼都费劲儿，还跳得动？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迷着跳舞，这一生就毁了，你知道吗？”
尤琪安讥诮一笑：“是啊，25岁，活得跟52也没什么区别，只差个怂老伴儿。”
尤父听出她讽刺之意，尴尬了，赶紧插句嘴：“静静啊，你听父母一句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家庭事业都稳定，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反正爸妈也用不着你养老……”
“还养我们的老？就她那点本事，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尤母嗤之以鼻，“哪个人不是趁年轻把自己后半生安排得好好的？就她不！人家还想趁着年轻，跳舞寻开心呢！”
蓄意使用语言伤害对方这项技能，没有哪个外人，能比自己亲人使用得更熟练、更有效。
尤琪安面色发白，咬了咬嘴唇，重重地将扫帚扔在地上，想退出战场。
她这一扔扫帚，再次激怒了尤母，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老尤，你看看你女儿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她是心坏还是脑子傻！哪个孩子不懂大人的好啊？只有她这不懂！我看她这一生就是要跟大人作对，我们想她好，她想我们死！”
“我自己就是大人。”尤琪安不客气地说，“大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互不干涉。”
转身要走时，她瞥见卜采白送自己的礼物还放在桌边，于是拿起礼物，迅速回到了自己房间，将门反锁。
外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一贯性格冲动的母亲暴躁地怒骂着，父亲则温言安慰。
她干脆戴上耳机听歌，看手机时，发现了卜采白发来的十几条消息，问她情况如何，有没有被母亲责骂等等。尤琪安此刻的心情差到极点，也没心思细看，只回复了一句：“就冲你干的这些破事儿，以后我还能相信你吗，这位朋友？”
发完就扔开手机，翻了个身，听着歌，瞪着天花板，脑子转得像走马灯似的一圈又一圈。
小时候，在舞台上表演时，台下掌声雷动；
第一次获得冠军，那个奖杯是跳舞少女的形象，深深印进她心里；
转眼前，无数奖杯被摔碎在眼前，奖状和证书撕得粉碎，裙子和舞鞋也被绞烂了，母亲暴怒地喝问“快高考了，还有心情跳舞”；
接下来是“快毕业了，还有心情跳舞”；
和“都工作了，还有心情跳舞”
以及“该结婚了，还有心情跳舞”；
还有“跳舞算什么正经工作？跳再好就是个卖艺的！跟别的家长聊天都矮一头！我丢不起那个人，你也死心吧”……
如此这般，回忆纷至沓来，尤琪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夜深难眠，头痛欲裂。
直到早上闹钟响起，摸到手机，她才看见章辰辉昨夜发了消息来。
“姑娘，我有事回一趟老家，你自己注意安全。”
尤琪安禁不住皱起眉头，她从来没听章辰辉提起过自己的老家，自从母亲去世，他对家乡一直都是闭口不谈，甚至有些忌讳那个地方。这两年来，每逢节假日时间长，他宁可参加公益活动或者户外项目，也没有回过家，探过亲，连年夜饭都是在福利院吃的，冲在送温暖第一线。
“出什么事了？”
“你老家在哪儿？”
“去几天？”
“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这些问题，都犹如石沉大海，好几个小时没得到任何回复，甚至连电话也打不通，章辰辉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极其突然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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