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母亲
第29章母亲
第二天一早，陆苇醒来，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个美人。
还是眼熟的美人。
陆苇被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飞出去了，一时间魂不附体，当场石化的舌头结结巴巴、自作这张，居然蹦出三个字：“霍女士？”
一说完，她肠子都悔青了，这是什么称呼啊？
按理说，她似乎应该叫一声“霍阿姨”，但是……她这个身份，叫什么阿姨是不是有点高攀？
对了，霍女士来医院干什么？是听说裴珩对她的照顾，来找她谈谈的？
她……她该不会是以为，裴珩真的跟她有点什么吧……
陆苇很少看电视剧，但不妨碍她知道豪门太太是怎么甩一张支票，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
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来，冲淡了一点紧张，陆苇想开口解释她跟裴珩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就听到霍晓菡笑眯眯地说：“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今天是过来道歉的。”
啊？陆苇一肚子的话登时说不出了。
又是道歉？他们这对母子怎么回事？怎么来的都是道歉？
霍晓菡笑得更开心了。
这小姑娘虽然胆小怕事，不敢说话，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
有本书里怎么写的来着？
哦，对了。
“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霍晓菡看着就喜欢，声音不由得放温柔了：“同学，你别怕，我真的是来道歉的。你会受伤，说到底都是我家裴珩这臭小子惹出来的，他现在照顾你，是应该的。他拿什么来，你就收，给你什么，你就吃，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陆苇慢慢地反应过来了，心里更哭笑不得了。
该说确实是母子吗？霍女士怎么跟裴珩说一样的话？
陆苇也只好将对裴珩说过的话，跟她说了一遍：“霍女士，我受伤的事其实跟裴珩无关，反而是他帮了我。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是我应该感谢他，您太客气了。”
“哎呀，你这孩子，不光是学习好，还这么懂事！”霍晓菡笑得更温柔了，“可你懂事是你的事，他犯了错，就应该补偿。陆苇同学，我今天来，除了想跟你道歉，就是想跟你强调这点。裴珩的所作所为家里都知道，不是他的不懂事的个人行为，你安心吧。”
安心？她是这个意思？
陆苇再度蒙了：“霍女士，谢谢你，你……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通情达理的人！”
她要是通情达理，就不会把裴珩惯成这个样子了，养不教父母之过。
不过这些话是不可能跟小姑娘说的。
“谢谢，被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夸奖，我真是开心死了。”霍晓菡含笑站起来：“好了，不我耽误你养伤了，你快喝了这粥吧，先告辞了。”
陆苇不能坐起来，只能侧了一下头：“好的，霍女士再见。”
霍晓菡本来已经转身了，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笑道：“小陆苇同学，我没有误会你跟阿珩之间的关系，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就跟深深、小周盾一样，叫我阿姨吧。”
这是在有点高攀了，她只是跟裴珩做朋友，可不敢跟裴家有什么牵扯。
陆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好在霍晓菡也没有等她回答，说完笑了一下，又走了。
留下陆苇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等中午裴珩再来送饭，她都没有发现。
“发什么呆？”裴珩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现在吃还是等一下？”
陆苇转头看过来，眼神都是恍惚的：“裴珩，你-妈妈好厉害啊！”
裴珩的心登时一紧，差点原地跳起来，嗓音都破了：“什么？！她……”
“她安慰我不要多想，几乎说了跟你一模一样的话，说对不起。”陆苇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还沉浸在憧憬里。“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性，又强大，又温柔，又通情达理……我真的好想成为她这样的人！”
哦，原来不是来查户口警告的，是他以未成年之心度霍女士的霸王花之腹了。
裴珩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忍不住生气，觉得她对霍女士的评价太高了，怎么就不能分一点给他呢？不过，她对霍女士印象好，那以后是不是可以让霍女士打友情牌？
这心情跟过山车似的，最后，都停在了无语上。
“还是别了。”裴珩由衷地劝阻着，“跟我妈似的很难找到意中人的，毕竟天底下只有我爸一个男人能入她老人家的青眼，其他男性包括雄性动物，在霍女士眼里都是辣鸡。”
“噗~”陆苇被他逗笑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妈妈的？”
裴珩打开保温盒的盖子，舀了一勺拌饭准备喂她，表情还是那么的……生无可恋里透着点无语。
“不然呢？”
陆苇细细地将饭嚼了咽下，才说：“其实我羡慕的，是你们的家庭感情。裴珩，你的爸爸妈妈真好。”
裴珩心中一动，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总之陆苇现在对裴珩又感激，又依赖，打心底当他是朋友，总是希望能对他多一点用处。几项叠加，陆苇对裴少爷眼睛里的意思是认得越来越清楚了。
说不定等她出院了，能取代周盾成为裴少爷身边的狗腿一号。
陆苇一边在心里嘀咕，那些话一边就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说出来了：“裴珩，你跟你妈妈能打打闹闹像朋友一样，真的很令人羡慕。我妈妈……跟你妈妈不大一样。”
裴珩很想多了解她一点，又怕戳中她的伤心事，两个念头来来去去地打着拉锯战，好不迟疑。
陆苇的眼帘垂下。
“但我妈妈对我也很好的很好的，她不是不想跟我亲亲密密，只是没有时间，条件不允许。她什么都为我想好了，努力挣钱、存钱，你看我现在还有书读，还能想着考大学，就是因为她拼了命为我准备好了一切。她读书不多，没什么文化，但是她一直告诉我，要多读书、考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陆苇漫无目的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渐渐给裴珩勾勒出了一个普通的小镇女性形象。
她只是个朴素的小镇女性，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学历，不要像她一样。
不要像她，读了初中就出去打工，跟认识的工友结婚，远嫁她乡，父母去世时都不在身边。住在丈夫出生的小镇，被腐朽的观念束缚，因为怀不上孩子被夫家日复一日地冷暴力。为了怀孕折腾坏了身体，又因为生下的是女儿，被更变本加厉地冷言、暴力。
女儿就是她的命，为了女儿不再跟她一样被虐待，她鼓起勇气带着女儿离婚，却又因为没学历，挣不到几个钱。最后，在选择耗空家底多活几年跟孤注一掷把钱留给女儿当教育积蓄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把所有的钱留给女儿，自己撒手人寰。
还不停地告诉女儿，你不是累赘，妈妈有你才走勇气离婚。妈妈不后悔，不委屈，你不要怪自己，否则妈妈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读书。”陆苇喃喃地说。
她很轻但飞快地眨了一下眼，让第一滴泪快速滑下，被枕头吸干。
陆苇不是很想在裴珩面前哭，因为裴珩对她这么好，在他面前还哭，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可有时候又忍不住。
就像她忍不住羡慕裴珩一样。
羡慕他有个强大又能干的妈妈。
如果她的妈妈也这么能干，或许就不会面临什么二选一的抉择。那么现在，她想哭的时候，擦干她眼泪的就不是医院带着消毒水味的枕头，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她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一定也能跟裴珩和霍女士似的，每天嘻嘻哈哈。
她真的好羡慕啊。
这份羡慕带着那位小镇女性的生命、期盼、深如大海的母爱，以及陆苇的努力、孤寂、思念，重重地砸向裴珩。
裴珩再一次清楚地了解到，他差点毁掉的是什么。以他十六岁的肩膀，几乎扛不住，差点双膝一软跪下逃避。
可他不能逃避。
现在陆苇只有他了。
他得好好赎罪。
“阿……阿姨。”裴珩突兀地开口。
陆苇下意识地看着周围。
没有人啊。
“我是在叫你的妈妈。”裴珩扯了一下被角，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阿姨是姓陆吗？”
她的妈妈？陆苇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大脑运转不过来，愣愣地点了头。
“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妈妈不用工作了，一定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关心着你。”
裴珩的脸色跟语气一样正经，严肃地说着幼稚得有点匪夷所思的话。
“陆阿姨，以后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你看好了，我会保护陆苇的。以后的晚上，你多来看看她，跟她聊聊天。她要是不听话呢，你记得骂她。”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话啊？陆苇既感动又好笑，眼里泪汪汪的，嘴角却翘了起来。
裴珩继续告状：“陆阿姨，你看，陆苇不肯吃饭！”
那一瞬间，陆苇几乎能想象母亲板着脸看她的样子，赶紧继续吃饭了。
然后，这天下午，陆苇再次昏睡的时候，居然做了个梦。
她梦见陆玉秋女士真的就在她身边，在裴珩告状的时候，陆玉秋女士抱着手臂板着脸，用她特别熟悉的语气训斥她：“干什么不吃饭。糯糯，不吃你怎么好得起来？”
醒来以后，陆苇还有些发懵。
好像真的，陆玉秋女士从没离开过她，只是换了个方式陪在她身边而已。该有关心、陪伴、训斥、疼爱，一分都没有落下。
这只是个心理安慰而已。陆苇告诉自己，当真了你就是傻瓜了。
告诫完毕，陆苇开开心心地当了傻瓜。
多年的心结，居然就这么解开了。
她再不是冰冷世界里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妈妈永远陪着她。
唔……还……
陆苇小心地将被子拉起来，遮住了发烫的脸。
可能……大概，整个高一，陪着她的，还有裴珩。
裴珩……陆苇将这个名字小心珍重地含在唇齿间，手心搭在了枕头上。
枕下的带着他字迹的标签，跟梦里的母亲一起，会陪她走过很久很久的岁月。
她什么都不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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