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中舞鞋(四)
漆黑一片的木箱中,只能听见男生和女孩接连交替轻吐着的呼吸声。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面对患者,不仅仅要去听他在说什么。”
胸膛内心脏因充血而激烈跳动的咚咚声在箱中清晰地被撕扯放大,苏萤极轻地扬了一下嘴角,怜悯地看着对方压抑微抖的脊背。
不要去同情,不要去动摇,你接近他的目的只是——未来的血清资料。
父母被杀害的女孩在心底默念,随即又冷了脸,面容复杂地狠扯了一下男生手腕上的绳索。
“哦?”
他手腕绳索被拉动,身子猛的一颤,半仰上身满头冷汗地笑着回应,“那我又做了什么。”
紊乱压抑的不规律呼吸声在黑暗中愈发清晰,苏萤沉默片刻,忽然单手猛然抓着他的手腕,将男生上身向后拉扯,让他平躺靠在自己跪着的膝盖上。
木箱中紊乱的气流稍稍减弱,她听见对方紧绷的呼吸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随即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闭嘴沉默了。
淳于桓穿着的白衬衫扣子在刚才的挣扎中已经被掉落在不知何处,露出被冷汗覆盖的清晰锁骨来。
“这里。”
她的手指按在衬衫上,轻点左侧的第二根肋骨下方,眼神平静略带嘲讽,“淳于教授,你也听见了吧。”
鼓点般的震动从她指尖传来,那是淳于桓因为发病而疯狂跳动的心房。因恐惧而带来的肾上腺素激增,导致了这个男人根本无法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之前的所有掩盖压抑,与轻笑着的伪装都如同孩童在海边堆积的沙上城堡,被卷起的海浪毫不留情拍打重刷殆尽。
他衬衫被解开,仰躺在一身灰色猎装的苏萤膝盖上,发病后的不堪神情终于清晰地暴露在她的眼里。
“看来我在你的面前,的确不是一名合格的表演者。”
他身后被绑的绳索掉落在她的膝边。
淳于桓的面色如纸般惨白,十指指甲因为刚才的控制压抑而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中,如今遮挡在额头,向上摊开的手心处满是淤青血痕。
苏萤手肘向上,猛地忍痛击打箱顶,白日明亮的光带着木板碎裂的巨响倾泻而下,洒在漆黑箱中的两人身边。
“淳于教授,我们合作吧。”
柔和明亮的光照在女孩的头顶,她的发色被阳光染成了现实中的浅亚麻色,一字一顿地清晰开口。
“我在精神院的实习在八月就会结束,然后修够学分离开,不出意外的话会代替我的父母,调去联合区总部学习工作。
但我落的课太多,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迅速修够学分,这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所以,我需要一个优秀的治疗病例来弥补学分。”
她想起重生前因失去双亲而备受打击,在精神院中整日敷衍了事,最后被分配到联合区一个偏门小部后的流水日子,深感自己的不争气,再度开口。
“而你,既不想让研究所了解你的过去,又要忍受一次又一次发病带来的折磨。
所以淳于桓,在这两个月内,我会努力治愈你,将你的痛苦减到最低。
然后两个月后,带着你所有的秘密,悄无声息地离开…怎么样?”
“与我合作,真是聪明又大胆的想法。”
男生撑着胳膊起身,脸上惨白的神情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淳于桓面对跪立的苏萤站了起来,林中小屋窗外洒下的阳光从后方打在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衬衫上,他弯垂眉眼一笑。
他朝她伸出瘦弱的手臂,修长的五指紧紧将她握住拉起,开口回应,“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苏医师。”
——
“所以我们是不是,要先清理一下犯罪现场?”
苏萤揉着发痛的胳膊,看着一地的木头碎片咳嗽一声。
“刚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一言难尽。”
淳于桓轻描淡写地带过,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怀疑这林中女巫脑子病得不轻。”
你一个重度精神病还好意思说人家,她幽怨地腹诽,开始收拾地面。
他们钻出来的地点恰巧是在林中女巫的那间卧室里。
这个空了的箱子是之前用来装从后院地窖搬来的葡萄酒,和其他巨大的箱子堆在一起,放在房间角落里的。
老女巫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大的响声都没有反应。两人迅速清理好木板,苏萤趁着这个机会再度来到昨天的那副画面前,想要确认一下。
“你在看什么?”
淳于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帮她清扫完出去了,此刻不紧不慢地从外面的餐桌上端着小蛋糕进门,手拿餐刀淡定吃着,还不忘塞给苏萤一包从厨房顺来的炸鱼条。
“苏医师,今天的午饭。”
他解释道,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外面的后院。
“我刚才看了,女巫正在后院的野花丛里边整理,边哭她的花园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个墓碑。
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死了。”
“我在看墙上的画。”
苏萤仍在盯着墙上的油画发愣,这的确不是昨天晚上自己那张漫画封面。
那是一场宫廷的舞会。
璀璨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灿烂的光芒,年轻美丽穿着绿天鹅绒的贵族小姐挽着金色编发,头戴一顶黑羽毛帽子,碧蓝的眼睛与画中站得笔挺的红衣上尉对视。
他们身后,是正在跳着苏格兰交际舞的男男女女们。
“是一场献金舞会。”淳于桓吃完了蛋糕开口。
苏萤注意到他似乎很爱吃甜食,挑了挑眉,又听他继续说,“年轻的贵族小姐们为即将前往前线的军官们提供捐助资金,以激励士气。”
他刚说着,忽然停下来,做出一个“嘘”的声音,低声对她耳语,“等一下,房间里好像还有东西。”
他耳语低身下去的时候,指尖不经意地轻擦过了苏萤的耳侧,说话时神情带着几分天然地撩人,又刻意保持了距离。
场面顿时很是暧昧,如果有人能注意到的话。
不说前者,后者压根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听有东西,顿时拿出了当年在末世对待丧尸感染者的状态,一脸正气且严肃,而且立刻屏住了呼吸。
原本升温的空气默默安静下来。
一阵咚咚的微弱闷声从房间左侧的角落里传来。她和对方对视一眼,后者随即擦干净餐刀,她则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房间门后的扫把,朝声音发出的地方逼近。
闷声是从一个堆在最角落的箱子底下传来的,苏萤拿木柄推开箱子,看见木地板上,有一个拿锁链缠绕紧闭的暗门,正不断向上顶撞。
两人一时都愣了。
“里面是什么?”苏萤不解,“女巫她酿的葡萄酒成精了?”
“我来解开链子,你拿扫把在一旁守住。”
淳于桓眸色微暗了一下,将小刀别在腰后,俯身下去。
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暗了暗,声音低了下去,“这个撞击的力度…很可能是人。”
链子被他飞速拽开,淳于桓猛地向下挥出手臂,将刀刃插入暗门与地板的缝隙中。
门板飞出,他随后快速单手撬开木板,手握刀柄护在胸前,做出防护的姿势。
一个黑影从暗门内的空间内窜出,苏萤的木柄随即朝它击落,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喝止。
“苏医师停下,这个女人没有脚!”
女子凄厉的叫喊声在两人的耳边响起,苏萤急急停住手里的木柄,呆呆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白肤女子。
身穿女仆服侍的红发女仆拖着断腿,抬头看向面前,忽然猛地仰面倒在地上。
午后的阳光明亮得吓人,她的脸色苍白到近乎于死去,只是在地上拼命用双手捂着因长久没有见光的眼睛,挣扎喊叫得凄惨。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阳光直射进了断腿女仆的眼里,她的眼眶中顿时流下两行血泪。
苏萤蹲在地上看了看她从脚腕处被生生砍断的小腿,脑海中猛然清晰,“你是在林子里跳舞的舞鞋断脚主人?”
“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女仆枯瘦如柴的五指猛地死死箍住她的小臂,抬起头时脸上血泪缓缓流下。
“看你表现。”
淳于桓笑了笑,“我的爱好是戏剧演出和绘画,对上个世纪流行的女仆装兴趣不大。”
不毒舌能死吗?某前人气漫画师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她关了我一百年。”
女仆笑得狰狞,又阴恻恻地左右细细听了一下,继续说道,“我那晚亲手埋葬了她。
可是第二天清晨,我又亲眼看见她从木屋中走出,面无表情地砍下了我还没脱下舞鞋的脚,将我锁在暗层里!”
“你埋葬了女巫?”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轻飘飘说道。
“是埋葬?还是畏惧藏尸?”
苏萤还想反驳什么,忽然听见踢踏的拖鞋声从门外响起,顿时大惊想要起身。
女仆听见这个声音,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双手十指死死地扣在苏萤身上,浑身颤抖。
“就是她,就是这个声音…我不会记错!
来了,她要来了,要把我们全都杀掉!”
她用力拉扯着女孩的小臂,苏萤挣脱不能几乎要被拉在地上,淳于桓见状,猛地拿起扫把击在女仆的头顶。
女仆顿时晕了过去,她捂着被抓出黑青的小臂,低声诚恳说,“谢谢。”
“既然是合作,我总该拿出诚意来。”
他转过身,示意苏萤站在自己身后,从背后掏出餐刀握在手里,神情严肃起来。
“客气的话就先不说了,麻烦要来了。”
苏萤抬起头,看见一副优雅模样的老婆婆正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脸上满是惊讶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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