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拨云见日
卯时初刻,我到了相生堂,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本以为是师叔,可未想到竟是莫轩。
“你怎的来了?”
“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我心道,这相生堂和南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莫轩这借口委实牵强。
相生堂突然开了门,师叔从里面走了出来:“随我进来吧。”
“是。”我微微对师叔颔首。
师叔走了两步,转头看着莫轩:“你回去吧,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我不禁失笑,莫轩拱了拱手:“有劳医仙了。”
师叔拿出针灸铜人,将十二套针法演示了一遍:“可看出些什么?”
“前十一套,与师父教我的别无二致,但是这第十二套,我虽未完全掌握,却也是看过师父行针的,与师叔所行之法,似乎有所不同。”
“我再行一次第十二套针法,你且看好。”
只见师叔在针灸铜人的经络上,依次行针,却与刚刚所演示针法截然不同。
“可看清楚了。”师父拿起铜盆里的帕子,擦了擦手。
“师叔所行的两次针法,并不是同一套。”
“可有悟到些什么?”
我细细地回想刚才的两套行针之法,虽截然不同,可又让人觉得莫名熟悉。
“师叔第一次所行的针法,似是由第三套、第七套、第十一套幻化而来。而第二次所行的针法,却像是第二套、第五套,第九套针法糅合而出。”
“师妹说你聪慧,倒没有说错。”师叔将帕子扔进铜盆里,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这第十二套针法,可以说它存在,也可以说它不存在。”
“师叔的意思是,第十二套针法,乃是前十一套幻化而来,根本就不是固定的行针之法?”
“不错,这第十二套针法,就是为了告诉行针之人,不要墨守陈规,只有将行针之法融会贯通,方能大成。”
“多谢师叔赐教。”我跪下向师叔叩首。
“罢了,我不过是为了师妹,你不必谢我。”师叔摇了摇头,将针灸铜人身上的银针依次拔了下来。
“师叔,其实师父她,尚在人世。”我想了几日,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师叔。
“什么?你说师妹她还活着!”师叔手中的银针落地。
我再叩首,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白医谷遭逢大难,的确是因我之故,那些人本想夺我性命,却不想连累了白医谷上下,若不是齐非哥哥以命护我,我早就死了。那日师父外出采药,幸免于难,但是因受了刺激,如今已神志不清了。”
我低着头,这么多年来,此事就像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当年之人皆葬于火舌之下,齐非哥哥靠着我的秘术残存一副躯壳,而师父神志失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再对我说过。我无人倾诉我的愧疚,而今日对着师叔,我终于说出了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难过的同时也如释重负。
“你起来吧。”良久,师叔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我抬起头,看见师叔颓然地坐在红漆木椅上,喃喃道:“可怜我齐非孩儿……”
“其实齐非哥哥……”
“他还活着?”师叔失色的眸子亮了几分。
“齐非哥哥虽没了生命迹象,但是我已将他的躯体保存了下来,我会让齐非哥哥活过来的。”
“这是何意?”师叔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我自有办法,我欠师父和齐非哥哥的,我自会尽力弥补。”
“你有什么办法,照你所说,齐非孩儿已然是去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师叔似是气急,说着猛地咳起来。
“师叔莫急,事已至此,我也不瞒师叔了,我想用天蚕蛊,让齐非哥哥复生。”
“你说什么?且不说这天蚕蛊你能否寻到,就说这用天蚕蛊续命之法需得以人命做引,此等凶险歹毒的法子,你一个行医之人如何能想得出?”
“师叔不必忧心,天蚕蛊我已经有了些眉目,至于人命为引,我这条命本就是齐非哥哥捡回来的,若能以命换命,我死而无憾。”
“你!”师叔额上青筋暴起,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你是在跟我置气么!我先前所说之辞,不过是一时之气,难道师妹一家去了,我还真叫你陪葬不可?既然你能逃出生天,就该好好珍惜自己的命,不然齐非孩儿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师叔,我并未因你的话故意为之,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各种能让人复生的方法。我这一生所拥有的不多,师父和齐非哥哥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我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为谁牺牲自己的勇气,但我平生最不愿的就是亏欠于人,我欠齐非哥哥一条命,那我便将这条命还给他,还望师叔成全。”话毕,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你……”半晌,师叔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木椅上,“罢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执拗,我也管不了你们了。”
“既然师叔不反对,师侄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师叔可识得方继元?”
师叔怔愣了片刻,良久,缓缓道:“你随我来。”
跟在师叔身后,穿过层层院落,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僻静小院。这院子离主院很远,且周围树荫遮蔽,几乎照不到日光,让我蓦地心头都涌上一股寒意。
师叔将我带至院落门口,便停了下来,道:“你要寻的人,就在此处。”
“师叔说的,可是……方继元?”我虽想过方继元或许尚在人世,但若他真的在祸乱中侥幸逃脱,又为何不去寻红玉。
“我本不欲将此事告诉你,故而你上次提起他时,我并未明言。但他自己跟我说,若是你再问起他,便将你带来见他,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来,你们俩倒都是痴人。”师叔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小径尽头。
我抬步进了院里,一个紫衣姑娘从偏房出来:“等候姑娘多时了,请姑娘随我来。”
紫衣姑娘将我带至正厅,厅里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书架一屏风。
紫衣姑娘为我添了一杯茶:“鄙院简陋,只有粗茶款待,姑娘莫嫌弃。”
方才这紫衣姑娘一直垂着头,加之我心中有诸多疑惑,并未仔细瞧她,此刻看到她的正脸,我才发现她正是寒食节在王府中祭拜的姑娘。
我正欲跟她搭话,屏风后头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杜若,你先出去吧。”
紫衣姑娘道了一声“好”,便出去了。
我转头看向屏风,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但是我着实看不清这屏风后面的光景。
“在下形貌粗鄙,恐吓着姑娘,就不出来见姑娘了。”男子声音略略嘶哑,却并不刺耳,反倒有种阅尽千帆的沧桑美感。
“无妨,恕小女子冒昧,阁下可是方国三皇子——方继元。”
良久,屏风那头静默无声,我试探道:“可是我唐突了?”
“姑娘多虑了,只是很久都无人如此唤我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如此说来,阁下果真就是方继元了。”我心下一喜,方继元还活着,那拾忆漂泊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了,“我有一朋友,寻了你两年,若是她知晓你还活着,定然十分欣喜。”
“在下想劳烦姑娘一件事。”方继元突然打断我。
“何事?”我迟疑道,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烦请姑娘告诉她,她所寻之人已不在人世了。”
“……”
一时无言,我想过方继元可能活着,亦想过方继元可能死了,却没料到他虽然活着,却不愿让拾忆知晓。
院中有人声,听起来像是司方。
“无名,那姑娘的话本子看完了,我来取些新的。”我转头向外看去,果是司方,司方看到我也是一愣,继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么巧,白姑娘也在啊。”
“书架第二格,最右侧那四本,你拿去吧。”方继元道,“你且等等,糕点也快做好了,你一并送去。”
“好。”因只有一椅,是以司方索性半坐在桌上,自顾自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喝完,他看着我笑道:“白姑娘,此前你问我将军府的事,我可不是故意隐瞒。一来,师父不让我们与旁人透露此事,再者,我确实不识得方继元,从我认识他起,他便叫无名了。”
我不禁失笑:“其实我并未联想到那日之事,你倒是不打自招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缘何要送拾忆话本子和糕点?”我嘴上说着,余光不由地瞥向屏风后头。
“我哪有那番闲情逸致,不过是代劳罢了。”司方朝屏风后努了努嘴。
我起身走到书架旁,拿出方继元所说的话本子翻看了下,与拾忆平日里看得大同小异。
杜若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糕点做好了。”
司方忙接过食盒打开看了看,冲杜若眨了眨眼。
杜若失笑:“老样子,上面这层都是给你做的。”
司方忙拿起一块糕塞进嘴里:“杜若妹子不愧是安溪人,这一手糕点做的真地道。”
杜若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司方:“你慢着点吃,小心噎着,先擦一擦。”
司方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嘴,将帕子塞回杜若手中,又从我手中抽出话本子:“师父还有事吩咐我,我先走了。”话音刚落,便一溜烟地了院门。
杜若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屏风道:“那我先出去了。”
房中又只剩下我和方继元两人。
“原来拾忆平日里看的话本子,吃的安溪糕点,都是你安排的,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不去见她。”
“我现在所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可知,你于她有多重要。哪怕她中了摄忆蛊,忘记了一切,却不曾忘记寻找你,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见她一面么?”
又是良久,屏风传来沉沉的叹息:“方继元已死,劳烦姑娘了。”
从这院中出来,我心情沉重,不知该如何面对拾忆,一时不想回去,便绕着附近的一方小池塘踱步。
“白姑娘。”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是杜若。
“杜若姑娘,好巧。”
“我是特意来寻白姑娘的。”
“寻我何事?”
“关于无名,或者说是方继元,有一些事,我想红玉姑娘有权知道,但我又不便去寻她,所以我想将这些说与白姑娘听,毕竟你是帮红玉姑娘寻无名之人,由你决定要不要告诉她总是更为妥当。无名他虽未明说,可我知道,他心里是想见红玉姑娘的,只是他不敢。”
“为何不敢?”
“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
“他本就拖着一副残躯,能撑到现在已是上天怜悯了。他说过,与其享受失而复得的片刻欢愉,继而再承受得而复失的漫长痛苦,他宁愿一开始就不给红玉姑娘希望。”
从杜若口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那是一段属于方继元和红玉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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