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十二点十七，程霁言的车停在了餐馆门口。
是家湖南菜馆。
进入餐馆，郭导已经到了，菜也已经点完了。
打完招呼，刚坐下，菜就接二连三地开始端上桌来。
有她喜欢吃的擂椒茄子皮蛋。
倪卿云边吃着菜，边跟郭导寒暄了几句。
然后程霁言就端起面前的椰汁，对郭导举杯，切入主题道，“郭导，感谢您的赏识，但这次我想挑战下自己，演一下跟我自身反差很大的晨曦部分。”
郭昀煜也没立刻回答，而是视线往正在伸筷子夹擂椒茄子皮蛋的倪卿云方向瞥了一眼，才大笑着摸了摸他的络腮胡，“年轻人，喜欢挑战是好事。”
和程霁言碰了碰杯，侧过身子，将话头抛向倪卿云，笑问道，“小倪，你觉得呢？”
其实晨曦男主角这个角色，对程霁言来说，根本不算挑战。
童星出道的他，什么形形色色的角色他没演过。虽然才27岁，但不少网友都喜欢叫他“老戏骨”。
就只说他刚拿“最佳男主角”奖的那个角色，人物层次丰富，情感变化特别大，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但他驾驭得很好。
甚至有两场人物状态完全不同的戏。
一个镜头眼里满含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一个镜头眼里全是阅尽千帆后的无奈和沧桑。
观众完全想不到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场景拍的。
他的那段戏也被粉丝剪辑出来，称是“割裂式演技。”
倪卿云之所以说不适合，只是觉得和她心目中几个合适的人选相比，程霁言显然不那么符合人设。
但郭导却随着程霁言的话头，用了挑战这个词。
倪卿云明显听出了他暗有所指，抿唇笑了笑，似是而非地应道，“有志者，事竟成。”
其实她也没那么难追。
对方是程霁言的话，主动加用心就好。
外界传的那些“走肾不走心的海王”、“打动她的心比攀爬珠穆朗玛峰还难”、“男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都是谣言。
倒也不能因为她的盛世美颜就给她戴如此高的帽子。
倪卿云用左手撩了撩耳畔的碎发，将它们挽到耳后。
郭昀煜转了话题，“对了，小倪，我昨晚还看到许多你的粉丝在嚎，想看你亲自出演你的电影，说好久没在荧幕上看到你了。”
他说着伸出筷子去夹菜，似是说得漫不经心，“我看晨曦女主角人设还挺适合你的，要不你考虑下自己演？”
郭昀煜说的评论，倪卿云也看见了。
在她说她从不会让她的观众失望的那条微博下。
[可是你让我们失望啦，我们想看你亲自演！！！]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在大荧幕上看见我女鹅的盛世美颜！]
[我恨我女鹅为什么是个导演，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导演的颜粉，每天只能对着两部电影和她电影发布会的视频舔屏！]
[一见卿云误终身！再见卿云……她不给我再看她的机会！]
倪卿云第一部电影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便干脆自导自演了。
后面为了跟知名大导学习，也去试了戏，进组演了个女二，每天不管有没有她的戏，都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大导如何讲戏，如何导戏。
两部电影拍下来，粉丝也攒了不少。
主要她颜值太高，那张脸一出现在大荧幕上，便让人感觉她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再加上揣摩人物揣摩得极其细致准确，仿佛将人演活了一般。
当时粉丝疯狂打榜做数据，甚至将她打投到了几个榜的年度最受欢迎女演员的榜首。
都在发微博说“求求各大导演看看我家女鹅，人美演技好，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结果发现自家女鹅自己就是个导演，并且后来两年多再也没有出演过电影或者电视剧。
这个角色，倪卿云确实挺喜欢的。
想到昨晚颜粉群体的评论，又想着横竖现在女主演她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倪卿云应得干脆，“郭导愿意相信我的演技，那当然可以啊。”
一顿饭吃下来，晨曦部分女主角确定下来了，男主角部分多了个人选。
和郭导说了再见之后，两人又回到了车上。
程霁言手机屏幕亮了。
低头一看，是郭导发来的消息。
[机会给你创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点开对话框，这句再往上，是郭导跟他说，他先点菜了，让他们慢慢过来。
而他回的是，[郭导，帮我点个擂椒茄子皮蛋。]
方才饭桌上，频频夹这道菜的，却是倪卿云。
郭导自然一眼便看明白了。
回想起郭导方才意味深长的眼神，程霁言唇角弯了弯。
回复道，[谢谢郭导。]
然后收起手机，侧过头，看向了正望着窗外的倪卿云。
车在疾驰，这条路上人眼稀少，也基本没什么车。
风景还是方才那片风景。倪卿云看了一会儿，收回纷乱的思绪，也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
转头看向程霁言。
刚好和他四目相对。
气氛有些凝滞。
倪卿云先开口，探究地问道，“师兄为什么想演晨曦部分？”
程霁言神色淡淡，“晨曦的剧情，符合我对青春的记忆。”
倪卿云眉目含笑，打趣道，“但师兄，晨曦部分，有吻戏哦。”
一双桃花眼尾微微上扬，为这笑意缀上了两分妩媚。
“无妨”，程霁言正襟危坐，答得一本正经，“角色需要。”
却移开了视线。
左手暗暗捏了捏衬衫衣角，又将捏出的褶皱抚平，才将视线移回到了倪卿云脸上。
其实倪卿云想要的，不过是他一句“我喜欢”而已。
童年出道是好事，有个影帝父亲也是众人艳羡的好事。
可他却活得太累了。
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喜欢的角色。
不能肆意妄为地拒绝自己不想演的角色。
像个提线木偶被人安排着操控着，就连演法都要被限制，按部就班地按照他父亲的想法，表演出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演员程霁言。
倪卿云记得大二那年看到的程霁言与他经纪人的争吵。
其实也不算是争吵。
只是一种无力的挣扎。
“我不懂你们口口声声说的为我好，就是帮我接下一个又一个我不想接的角色吗？”
“我知道他是我爸，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是我爸，我无法反抗他。但我是他儿子，他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想想吗？”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现在都在想，我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还是只是因为他喜欢。”
周末的排练室没有人，倪卿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那样的程霁言。
她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排练室的门。
回寝室之后，遇到了跑来找她的方羽岚。
兴冲冲地跟她讲八卦，说程霁言回了学校，说她的机会来啦。
可倪卿云的思绪停留在方才看到的程霁言颓然沉痛的神情上。
抿了抿唇，心不在焉地喃喃道，“他好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他了，眼里令我心动的光熄灭了。”
他理不清自己的心意，但倪卿云清楚地知道，他是爱这个行业的。
每次谈起角色时，他眼眸里的亮光，耀眼得如阳光照耀下的璀璨钻石，熠熠生辉。
她想，那道光，理应是该长留在他的眸中的。
这也是她创作《覆盆子》的初心。
倪卿云突然觉得不应该在昨日他主动说想演这个角色之后，回应他说不适合了。
眉眼间的笑意敛去了些许，语气柔和了些，“师兄这两年的戏路，其实比以前更适合你。眼里，又有光了。”
说完，也没等程霁言的回复。
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将手机朝他那旁递了递。
唇畔微勾，细声说道，“我好像还没有师兄微信。”
程霁言下意识地拿起放在腿上的手机扫了码，在新收到的加好友申请上，点了同意。
加上以后，倪卿云改了备注，[未来男朋友]。
然后将他置顶。
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向来会主动出击。
喜欢的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对于他，方式可能会特别一些。
她想让他，能于任何时候都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万般皆顾“我喜欢”，而不是“我应该。
能无惧世俗摒弃所有顾虑，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而不是压抑，隐藏，遏制。
给程霁言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之后，她再度开口，“师兄明晚有空吗？我把欠你的晚饭兑现了啊。”
“有空”，程霁言低头打字的手滞了一瞬，又继续动了起来。
倪卿云的余光里，他的手机页面也停留在改备注的页面。
没去探究他的备注内容，倪卿云语气欢快，“那就这样定啦，我待会儿定位子。”
于是午饭刚吃完，就又定下来一顿共进的晚餐。
而程霁言表面平静，却还未压下心里汹涌的暗潮。
这是第二次，倪卿云说到他这两年的戏路。
上一次说变化大。
这一次却说更适合他。
而且用的词，是‘眼里又有光了’。
时光好似又回溯到了那年的榕树下。
微风习习，榕树吊须在风中飘荡。
而身旁的她，侃侃而谈对他饰演的角色或是看过电影的角色的见解。
奇异的，和他的想法，层层重叠。
仿若会读心术，洞悉了他的心声一般。
而这种奇异的“技能”，好像虽是时间流逝，依然对他管用。
这么多年，每个角色别人都称赞他演得好。
而她，好像洞悉了他某些角色背后的挣扎与抵触。
也察觉了他破茧后的自如与欢欣。
他的变化是很大，而他一切冲破束缚决定改变的勇气，皆来源于她。
源于她的任意妄为无所顾忌的行事风格，源于她乐观积极的毕业演讲。
更是源于她的电影，《覆盆子》。
男主角的困境，更甚于他。
可他却从未妥协。
痞气之下，是面对一切控制与掣肘的反抗精神与坚持自我的本心。
他以一己之力，唤醒了程霁言，改变了他爸的想法，也唤醒了无数浑浑噩噩按照别人心意活着的人和将自己想法强加于别人的家长。
程霁言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
突然有股冲动想将这件事告诉她。
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没有开口。
只是对着备注栏删删改改。
最终程霁言打下两个字。
[曦光]。
破开黑暗，带来光明与希望的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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