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寿宴闹事（一）

转眼进了春时，大公子被燕王解了禁足，日日闲散在府中度日。

        一阵春雨过后，府中后院里的梨花和海棠一夜之间长了叶子花骨朵还没冒出来，看着已煞是热闹喜人；前院里的杏花树依云而栽，经历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初开的馨香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枝芽斜斜出墙而来，让人不禁心生明朗蓬勃之意。

        苏衍一袭白衣站在大门边的杏树之下，身姿英挺如松，似白云出岫，因今日特意来拜见大公子，仅着常服，乌发用根碧玉发簪松松挽着，比往日在朝堂之上，多添了些许温和气韵。

        府中管家匆急奔而来，跑到苏衍身旁忙作揖道，“苏大人，大公子说此时公务繁忙，没功夫见您……您是再等片刻呐？还是改日再来啊？”

        好家伙，大公子正在里头忙着逗鹦鹉玩呢！让这位谪仙似的大人等了这好半日。哪里是公务繁忙，分明是不待见这位大人！然而管家毕竟不能违背主人的旨意，撒完谎未免心虚得悄眼瞥苏衍，顺便擦了擦满头的热汗。

        苏衍轻笑，抬了下眼皮道，“无妨。烦劳转告大公子一声，苏某既是来了，自然是要将陛下的口谕传到之后才走。”

        “是是，这就给您再通秉去。”管家听着“口谕”二字，忙像脚底滑了油似得又跑了回去。

        苏衍仰头，一声叹息，望向一树杏花，那花开得正盛，艳华浓彩，衬得他在花影之中愈发一身清冷缥缈。

        没过多久，脚步声再起，他侧头眯眼望去，管家气喘吁吁道，“大……大公子请您速去里屋……详谈！”

        苏衍抬脚跟着他进屋落座，楚胜虽对他十分嫌弃，却仍本着对父王口谕的敬意示意了一下管家，“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去给苏大人看茶？”

        管家垂头应是，带着人井然有序摆上茶点，又帮二人带上了屋门速速退了出去。

        楚胜烦躁地起身，凶神恶煞地走到苏衍面前，“苏大人有什么话，还不说？”

        “殿下准备好接口谕了吗？”苏衍微微笑道。

        ……

        楚胜无奈，双膝跪地，磕了个响头。

        苏衍微微欠身，笑容俊雅无双，“陛下嘱臣看顾殿下，故而今日特意过来是为关心殿下。”

        楚胜起身，提高嗓门，“姓苏的，你耍老子？”

        苏衍也不看他，不以为意得执起茶碗，撇了撇茶沫子道，“殿下的礼仪这些日子似有所荒废，接下来可要找师傅专门得补一补。”

        “哼，都被人踩扁头了，还要这些礼仪何用？”楚胜在心里骂了他一顿，气咻咻得坐下。

        “普天之下谁敢踩殿下？”苏衍笑道。

        “您们一个个都踩到我头上来！”楚胜忿忿嚷道，“联合起来挑唆父王整死了舅父，如今舅父倒了，苏衍你取了禁军还不足？还要来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殿下此言差矣。罪臣田婴防务松懈、护卫不周，在赤炼卫畏罪自尽，何来整死一说？禁军陛下让在下兼着，只因职位重要不可空悬之故。殿下听进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是身边之人嘴碎，府内实该清肃一下了。”苏衍靠上椅背娓娓道来，语气却给人以十足的强硬感。

        “换了我身边之人自然是想摆弄我了！”楚胜慌道，“你休想！”

        “殿下不可妄言。”苏衍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突然笑了，笑得人心底发寒冷，淡淡提醒道，“殿下若不嫌弃，也可以喊苏某一声舅舅。舅舅照顾外甥，岂非是天经地义？”

        楚胜狐疑得挑起眉毛，难掩眼中轻蔑之色，跟他攀关系？“苏大人要如何当本宫的舅舅？”

        “一则帮殿下解忧去难，二则帮外甥料理家事。”苏衍十分坦诚道。

        “你莫非……想像送老二那样，将本宫送去军中？”楚胜颤抖着声音道。母亲生养他时落下了风湿之症，在京城里养着还不得根治，更不要说去拿寒地受苦。

        “龙生九子，职责确是不尽相同。大公子之责生来是□□定国，与二公子开疆辟土之责自是不同。”苏衍笑道。

        楚胜一惊，即刻平静下来，眉头微蹙，“本宫如何能信你所言非虚？”

        苏衍摇了摇头，“殿下不信臣，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楚胜脑海中怅然滑过一系列的面孔，田婴既死，党羽且散，如今自己身边是寥落无人了，不由得有些失望，于是默然不语。

        “殿下可曾想过田婴因何而亡？”苏衍眼看他马上就要松动，立马又再添上一把火。

        “结党营私。”楚胜不快得低头答道。

        苏衍微微颌首，“历朝历代，君王最忌的一是功高盖主的臣子，尤忌手握军政大权、野心勃勃的臣子；二是作乱犯上的皇子，尤忌与臣子结党营私、年富力强的皇子。”

        楚胜渐渐明白苏衍言中之意，手心隐有汗珠沁出。

        “禁军执掌皇城安防，五万人足可以左右天下之势，若是这实权握于殿下之手……”苏衍斜望了他一眼，又道，“陛下之前那么多年能容田婴，是想用他来牵制英布和窦丛一派，保持政局的平衡；也想借禁军来牵制赤炼卫，让他那十万兵马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如今，田婴在禁内皇城连杀两名使臣，锋芒毕露。若您是陛下，可能安心？”

        楚胜打了个寒噤，一时无言。

        “使臣一案，田婴步步为营，算无遗策，这份心机，这份手腕，若您是陛下，可能不惧？”

        楚胜垂头不语。

        “再过几日便是大公子的寿诞了，不若请陛下施恩设席，宴请文武百官。”苏衍适时打住，微微笑道，“大公子只须在陛下面前做小伏低，便可借着国库之财广络六部人心，重新挑选一批有识之士在身边培养。”

        楚胜想了想，神色冷峻道，“父王历来不喜结党营私，又刚刚处置了舅……罪臣田婴，当真会允本宫此请？”

        “如今和约已定，陛下素来重情，如此一来又能破除父子不和之说，想必不会不允。”苏衍淡淡笑道。

        “甥儿愚钝，多谢舅舅教诲。”楚胜虽不擅长人情世故，但脑子并不愚笨，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跪下叩头道。

        苏衍俊雅的面上虽挂上和曦的笑容，凌厉的眼神直望入楚胜心底，“臣下仰慕殿下的风采已久，得知大公子近日因这些糟糕的人情世故烦闷，才特意前来献策。今日大公子话说得够坦诚，苏某也不再有丝毫顾虑：倘若听天由命，到头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何不伺机而动，争个进退自如！”

        楚胜闻言，满脸喜色地拱手，“此事若成，甥儿必要重谢舅舅。”

        “殿下客气了。”苏衍连忙离席，虚扶他一把。“这几日还请殿下好事歇息，接下来连着几天的寿宴要忙。”

        楚胜将他送到中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待看不见了，他才出声，吩咐悄步而来的管家，“去派人盯着他，查查他为何来抱本宫的后腿。”作为大公子，旁人皆以为自己不通人情世故，却不知他最会看人。他清楚地知道，他不需要那些前来攀附之人，需要的是能跟着他出生入死之人……

        而苏衍，负手而行，身上丝质的外袍随风微鼓，衬得他长身玉立、丰神俊雅。他唇边一抹微笑，此行的目的既已达到，他已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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