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心安处
当铺伙计掂量着从衣服里抽出来的金丝，又拿称子反复称了称，然后鞠着身子说。
“客官，您这金丝虽有半两，但是磨损程度太大，重熔也会花费很多成本，怕是只能给您兑三两白银。”
黎潋面色为难，“那我把这蚕丝织就的衣服也当了，可能多换些银两？”
“客官莫要说笑了，这衣服虽是上等蚕丝，但实在是破烂不堪，小店真的收不了。
黎潋点点头，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三两白银，然后转身看向没了中衣的男子“你看，这当不了多少钱，远不足我的救命之恩，是不是还是得送我一程，哪怕打个折扣，半程也行。”
男子没有说话，转身欲走，黎潋匆忙拉住男子袖边。
“哎哎，等等等等。”
“即便是要走，也要等我给你买件中衣再走，你这样，别平白吓到街上的姑娘家了。”
男子这下倒是没有再拒绝了，双手抱胸，依靠在墙壁上开始闭目。黎潋也不再多说什么，问了伙计最近的成衣店在哪里，就往成衣店赶去了。
来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从眼睛一睁开起，黎潋几乎都在赶路，滴水未进，回到当铺的时候，嘴唇已经开始泛白了。
“衣服，你快拿去穿上吧。男子刚要接过衣服，黎潋就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脑子晕眩，两眼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视物。黎潋就这男子伸过来的手借力站起
“不行，你快去换衣服，然后陪我去吃个饭，我要是自个儿去，没准要晕在路上。”
男子速度的确很快，黎潋刚刚喝了一口伙计给的茶水，他就出来了。黎潋向伙计道了声谢，然后跟着男子走了出去，男子脚步和刚刚从草屋赶路到镇上相比慢了许多，兴许是在照顾随时可能饿得晕去的黎潋。
黎潋加快步伐，走了两三步就和男子平齐了
“这位壮士，敢问尊姓。”
“梅，梅琮。”
“我姓李，木子李。都是果实，是不是有缘。”
梅琮没在继续回话，面无表情，又是冷冰冰的状态，黎潋接二连三碰壁，脸皮已经厚了许多，照旧挑着话题。
黎潋在当铺周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小狗，后来想着这小狗本来就是天地间自由来去者，没必要因为一面之缘将它拘在身边，也是因为实在饿得不行，黎潋就没有再找了。
途经酒楼时，闻到里面隐隐约约飘来的珍馐香味，黎潋两颊不断分泌唾液，但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里面只有不足三两的银子，进去吃一顿，这三两银子恐怕就没了。
最后深深吸一口带着饭菜香甜的空气，黎潋转身走去巷子里的小饭馆。
到饭馆门口时，梅琮停住了脚步。
“李姑娘，在下就送到这里了。”
“陪我吃顿饭再走吧，求你了，你看这里面，哪有姑娘家一个人吃饭的，不是父兄陪同，就是丈夫友人相伴。”
梅琮坚持告辞，黎潋拉住他。
“不行，这几两银子根本不够盘缠，若要继续赶路，我需得在这个镇上谋个营生，我现在没带帏帽面纱，一个女子大喇喇坐在饭馆里吃饭，被人传出去或者之后被认出来，多不好听，你需得陪我。”
梅琮定定看着黎潋，黎潋也不胆怯，直勾勾回看他，最后梅琮还是败下了阵来。
进饭馆被小二引到桌前坐下后，黎潋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菜单，饭馆虽小，但荤素齐全，黎潋点了个鱼香茄子，辣白菜和水煮肉片，觉得差不多了，刚要跟小二说可以了。又恍然间想到，梅琮还没点，探着身子问他。
“梅壮士，你要吃些什么。”
“姑娘点自己喜欢的即可。”
黎潋也不再强求，饿得太久了，饭菜上来，黎潋从筷子筒中抽出一双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就一口一口地开始夹菜吃了。
梅琮倒是一动不动，黎潋吃饭间隙抽空看他，然后擦了擦嘴，低声跟他说话。
“梅壮士，你多少吃点，这样不情不愿坐在这里，别人看到了多难看。”
梅琮低眸，眼珠斜看黎潋。黎潋对上这眼神，心里有些生气，想着，这是什么神情，他这是在对我表示不屑吗。
但也只是一瞬间，难得他出现其它神情，情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能有情绪终归对一心向死的人都是好的。
黎潋不再理他，低着头继续吃饭。余光看见他拿起来碗筷，夹了几口菜后，再次放下碗筷的时候，盛饭的碗已经空了。
黎潋从未见过这种吃法，心下好奇，不由开口问他。
“梅壮士，你一碗饭就着几口菜就能够吃完了吗。”
梅琮听到这话勾唇微笑，黎潋看到皱着眉头，他这是又在嘲讽我吗？
“姑娘想必之前家境优渥吧，寻常人家，几口人共吃一碟小菜，若没这本事，怕是要饿死。”
黎潋想着，这人可真是牙尖嘴利。被梅琮这样说着，黎潋也不恼，继续动筷子吃饭。
两刻钟后，黎潋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用手腕内侧稍稍擦了一下嘴。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在闭目养神的梅琮。
“梅壮士，好人做到底，陪我去租一间房子。”
本以为要废好一会儿功夫，才能说服梅琮去，没料到，他居然点头了，真是意外之喜。
黎潋招手唤小二过来结账。
“来啦，客官，一共九十文钱。”
黎潋掏钱时肉痛不已，“怎么那么贵。”
“客官您可说笑了，这梨花镇上，可是我家小店最实惠了。”
“小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哎，客官您说。”
“这镇上租赁房租的去处何在？”
“您往西街走，西街巷子口拐角挂着红灯笼那户人家就是。”
黎潋道了谢，出门和梅琮一起去西街。
接待的是个婆子，自称李婆子。看见黎潋和梅琮一对年轻男女说是租房，有些犹豫。黎潋见她面色有些有难，上前挽着李婆子的胳膊。
“李大娘，我那村子今年发大水，给冲没了，家里父母兄弟通通遇害，无奈之下只好来投奔表哥一家，但是表哥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我在家吃白食，也是做不得的，于是想来镇上谋个生计，能为家里补贴一二也算一些心意，可是村里离镇上实在太远，只好舔着脸问姑姑姑父拿些银钱来镇上租房，大娘可要给我寻处便宜些的房子才是。”
李婆子闻言，脸上的犹豫散去，热情拉着黎潋的手，“这还不简单，这镇上能租的房子，好的差的，贵的便宜的，可没我李婆子不知道的，我带你去瞧瞧。”
黎潋激动地应声，跟着李婆子出门去，回头看着梅琮不动，于是眼神示意他跟上。
李婆子带着黎潋二人在西街里边左拐右拐，走到西街深处的一个院子门前，黎潋呆住，连忙跟李婆子说：“李大娘，这院子我可租不起。”
“哎，你这小姑娘，沉不住气，我还没带你去看呢，就说不行，等以后嫁人，可怎么当家。”
李婆子走上前，一推，门就打开了。
呃……这是，门没锁。
进门看见一院子男女老少，或洗菜择菜，或嬉戏玩闹，或挑水劈柴，黎潋愣了，合着这是大杂院啊。
黎潋有些犹豫，不想进去，李婆子拉了黎潋拉不动，沉下脸说，我可跟你说了，“便宜的就这一处，其余的可都是贵的，少则一两银子一个月，多则十几两，租不租，你看着办吧。”
“那这儿一个月多少租金。”
李婆子看黎潋打算租，又扬起了笑脸。
“不贵，六百文。”
黎潋皱眉，六百文住大杂院，还不如花一两住个小房子，但是一两银子黎潋是真的租不起。
黎潋这下不动了，李婆子倒是没有沉下脸来，继续说。
“你觉得不满意？也行，看你姑娘家家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给你的折扣，四百八十文，你看如何。”
黎潋想了想，四百八十文，除了要留下钱来过一段日子，还有些富余，可以买些薄被衣裳，于是点头，答应去看看。
李婆子带黎潋走去院子西厢靠院门的那家屋子，打开门看，一个帘子隔开床和勉强可以说是客厅的地方，客厅有个桌子和两张长凳，除了到处落了些薄灰，倒也还算整洁。
“你看看，稍微收拾收拾，马上能住人。我再带你去看看厨房。”
厨房在西厢最靠里的房门里，里面只有四个小炉灶，可是带上自己，西厢两户人家，东厢三户人家，主房看房门，也有四户。这明显不够啊。
没等黎潋询问，李婆子已经开始介绍了。
“你也看到了，就四个炉灶，主房两个，对应主房位置，这东边和西边的，东厢和西厢一边一个。具体怎么用，你们自己协商。当然，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再买个小炉灶，在院子里用，我是不管的。不过我这院子旁边有个清水井，这可不收你们钱，随便用。这要是不租，可是你的损失。”
黎潋思量再三，决定租了，于是拿出240文做定金，李婆子像是早就预料到黎潋会租一样。从袖袋里拿出契约和印泥。
“按下手印就行。”
黎潋拿过契约，里面只是一般的租房条约，于是放心按下手印。
送李婆子走后，黎潋站在院门，看向身旁一直不做声默默跟着的梅琮，拿出了五百文钱递给他。
“梅壮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消沉，但是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这世间，除了肉食者，更多的是这些忙忙碌碌只为活着的人，你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呢。
这五百文钱，你可以用它来活着，也可以……无论如何，选择权都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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