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萨格·兰斯

儒略历672年  彼得罗海

        凄冷的海风夹杂着雪白雾气，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弥漫开来。一艘巨大的战船缓缓穿梭在大雾之中。它箭鱼般的船身，挂满骷髅的尖长船头，高耸的桅杆，数十架铁锈斑驳的掷石机，无一不让人觉得可怖。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样一个事实，踏上这条船难逃一死，但还是偶有海鸟大胆落于甲板之上，不过它们不知道死神早已降临，除了当它们被填进腹中之时。桅杆上迎风飘扬的骷髅旗彰显了它的尊贵身份，它从魔灵之域驶来，是暗谕王朝庞大舰队中的一员。

        暗谕王朝是魔灵之域的统治者，是狂人一族的聚集地。狂人们身形魁梧，橙黄色的长发，淡蓝色的瞳孔，高耸的鼻梁，将他们的狂妄傲慢显露无遗。自从狡猾聪明的莫雷特一世统一魔灵之域，建立暗谕王朝，其他族类便被屠杀殆尽。如今王朝由莫雷特六世掌管，他虽不是狂热的种族主义者，可以容忍其他族类在魔灵生存，却是残忍凶狠的暴君，任何犯人在他眼中皆是罪无可赦。相比死刑，暗谕王朝最可怖的刑罚是放逐，将罪犯流放到遗忘岛。

        或许有人不解，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遗忘岛被魔灵之域、左岸与南部之南三块大陆环绕，是悬于海外的孤岛，战略位置重要，不止暗谕王朝想占为己有，第七帝国、孔雀王国也对它虎视眈眈。也正因为如此，遗忘岛处于一个巧妙的均衡之中，在三国达成的特殊条款中，获得了最自由的存在。可是遗忘岛恰如其名，是个被遗忘的蛮荒部落，岛上原始丛林茂密，处处都是飞禽猛兽，方圆百里绝无人烟，偶尔有人出没，也是被放逐到此地的凶狠罪犯。没有食物、居所，没有人情冷暖，处处是生存的威胁，如此残酷的环境，比夺取一个人的性命更叫人害怕。

        战船在海上已漂泊了数日，可大雾却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船长只能凭着印象，借着古老的羊皮航海图，一点一点驶向遗忘岛。舱底的囚室中押着一个身着长衫、满头黑发甚是无谓的青年，他似乎对快要到来的威胁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躺在干草堆中，盘算着如何弄点吃的，自从他被抓进监狱，已经很久没有填饱肚子了。他摸着瘪瘪的肚子，听着咕噜咕噜的响声，越发觉得饥饿。想起以前的自在日子，他猛地站起身，在衣缝中摸来摸去，试图找到点什么。忽然，他在衣角处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顿时兴奋异常，因为那是一枚银币。他立即奔到囚室门前，用力敲打，高喊道：“给我拿吃的来，快点！”

        一个身着重甲的侍卫不屑地走到跟前，撇嘴讥笑道：“你还是吃粪吧！你个蠢贼！”说完，抬脚便要走。黑发青年嘿嘿一笑，掏出亮闪闪的银币在侍卫眼前晃动，“一点吃的就行。”侍卫伸手便要拿，青年猛地抽回手去。侍卫坏坏一笑，转身离开。过了一会，他手握着块小小的燕麦面包回来，他将面包掰开，递给青年一小块，又伸手要钱。青年贪婪地吞下这一小块面包，顿时更觉饥肠辘辘。他在想若是他递出银币，侍卫会不会给他剩下的面包。肉包子打狗能不能回来？忍不住了，他一咬牙，将银币递了出去，谁让他人在屋檐下呢。侍卫嘿嘿一笑，将银币放到嘴边微微一吹，置于耳旁，只听一阵清脆的声响。“是真的！”青年急不可耐，伸手去抓面包。侍卫见状啧啧道：“根据暗谕王朝法令，盗贼的家产归国家所有。你吃了国家的面包，还得付钱。”青年人微微摇头，一脸无辜地退回到干草堆，这结果早在他料想之中。

        “你果真是个蠢贼！萨格·兰斯！”侍卫一边讥笑，一边将面包扔到地上，猛踩两脚走了。

        见侍卫走了，萨格·兰斯微微一笑，从身后掏出一个钱袋。轻轻一晃，里面的银币叮当作响。“蠢贼？要不是爷运气不好，能被你们抓住？”萨格兰斯立即打开钱袋，掏出几个银币，接着将钱袋抛到囚室之外，静静等着看戏。果不出他所料，没过片刻，侍卫手握长剑，怒气冲冲赶回。

        只听他大声咒骂道：“你果真是蠢贼，偷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萨格静静躺在干草堆中，瞅着侍卫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偷偷发笑。侍卫还未走到囚室前，便发现了他的钱袋。他拍了拍钱袋上的灰尘，装模作样道：“算你命大！臭小子！”

        萨格·兰斯决定故技重施，于是他又趴在囚室门口，瞅准时机大声讨要吃的。只要路过的侍卫每人给他一口，他就有把握填饱肚子。如意算盘打对了，一顿忙活下来，他拍着鼓鼓的肚子，打着幸福的嗝儿，躺回干草堆中。“吃饱了就睡，这才算享受。”老爹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闭上眼，准备进入梦乡。

        虽然闭着眼，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许是这些天睡得太多了，他感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就像身下乱糟糟的干草堆，没一点头绪。是时候理理了，他自言自语道。

        萨格出生在潘萨斯，那是魔灵城邦下的一个小镇。小镇何时存在的，即便镇上活得最久的老人都说不清，大概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潘萨斯小镇之所以没有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或许它的宽容发挥了作用，相比其他城镇对待异族人的态度，潘萨斯算得上天堂了。在潘萨斯众多异族人中，萨格算是特殊的一员，因为他是出生在魔灵的异族人后裔，属于典型的移民二代。

        萨格是理智人族，聚集地本在南部之南，是孔雀王国的主要种族。当年不知因为何故，老萨格举家搬离了南部之南，定居魔灵，落户在小镇。萨格曾经偷偷问过游走各国的商人，萨格这一姓氏在南部之南究竟有何含义。见多识广的老商人毫不掩饰地告诉他，那是一个神秘的古老姓氏，人数极少，意思为通灵者。要么是祖上家资丰厚，不然老萨格的确是有点本事的，虽然客居异国，他仍挣下了一番家业。当年老萨格拥有一座庄园，一片牧场，家中有十几个仆人，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可不知为什么，萨格一出世就被父亲偷偷送走了，老萨格对外宣称，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自此以后，老萨格夫妇整日忧心忡忡，后来干脆遣散仆人，变卖庄园，准备离去。不过老萨格没能活下去，未过几日，老萨格夫妇被人发现双双吊死在家中。

        与萨格相依为命的是个老头，萨格喊他老爹。老爹布鲁斯·兰斯是狂人一族，是老萨格为数不多能信赖的朋友。老爹一直生活在魔灵首都凤凰城，开着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典当行，小店很不起眼，可东西却很齐全，银圣杯、水晶灯、犀牛皮靴、甚至毛榉树棺材，当然个个都有清楚来源，不过萨格知道布鲁斯为了编这些名字可是伤透了脑筋，因为东西大部分是偷来的。老爹布鲁斯真正的职业是‘搬运工’，按他自己的话说，把别人家瞧得上眼的东西搬到自己家就是他的工作，当然前提是不叫人发现。老爹喜欢喝酒，每天夜里完成工作，他总得喝下小半桶朗姆酒，然后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老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拍着昏沉的脑袋，眯着眼趔趔趄趄地打开典当行大门，接着便是跌坐在长藤椅里，悠闲地吸上几口赛隆烟。以他的话说，只有喝酒抽烟的时候，他才觉得没白活。

        不过对于萨格，老爹算得上尽心尽力了。本来识字极少的他甚至费尽心思给他起了名字，“萨格·兰斯”。对外俨然以慈父的口吻宣称，这是他与异族姑娘生下的孩子，不过谁都知道他是个老光棍。布鲁斯对萨格呵护备至，任何孩子欺负萨格，布鲁斯都会找上门去，对着孩子父母一通教育、威胁。萨格从小衣食无忧，可以做他喜欢的任何事，只有一件事除外，布鲁斯不允许他看书识字。不过萨格还是偷偷学了不少，因为越是不允许，他越是好奇。至于他的身世也是他偶然发现的，他在一个旧匣子里发现了老萨格写给布鲁斯的信。不过老萨格的事，布鲁斯一点都没有透露，即使是喝多了说醉话。而萨格知道的大部分信息，还是他长大后偷偷回到小镇打听到的。

        从他稍微大一点开始，他就跟着老爹一起搬运东西。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他实在无聊。参政、当兵、从商一切有大好钱途的道路，都因为他一头黑发无疾而终，尽管布鲁斯别出心裁地将他头发染成了黄色，可是时间一长，黑头发总是从根部长出，看上去不伦不类。后来受尽嘲笑的萨格一生气，索性跟着老爹当起了搬运工。搬运工虽然自在，可是风险极大，在暗谕王朝的法令里，若是被逮到，轻则断手，重则杀头。好在他们技术高明，从未有失手的时候。

        老爹手把手教会了他所有盗贼该有的本事，可有时候他仍觉得心有不甘，觉得这不是一个正经的职业，而老爹总是神秘兮兮地跟他说，干这行只是个掩饰，咱们要干的事大着呢。“吹呢吧！”每次他开口追问，老爹总是拍着他脑袋，气呼呼地道：“怎么着？每天喝酒吃肉，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头发昏，这样的好日子你过够了？想找刺激？”寥寥几句话就将他噎住了，在魔灵大陆什么工作能比这个更快活呢！管他呢，先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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