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章 围城缺一

越州城里一片狼藉，两日前的破晓时分，海岸线上突然出现了上百艘战舰，紧接着无数打着南霈旗号的士兵开始迅速登岸，纵使蛮王留守的军队拼死抵抗，也还是在半天的功夫就丢掉了所有城外的防御工事。

无数云车和木幔，不间断的冲击着城墙，每一轮进攻都会伴随着好几轮密集的箭雨。

留下防守的蛮人乃是九黎族的云泽一部，人数不过三万，虽然他们的战士英勇非常，但守城方面并无太多经验。毕竟，谁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一支人数众多的敌军，绕过泬水直击越州城。

云泽部落的首领已经是第三天没合过眼了，即使他忙得鸡飞狗跳，却还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南霈军队的火箭几乎已经将所有射程以内的房屋，全部点燃烧毁，更要命的是投石车，每一块横飞的巨石总能对人员或者城墙造成极大的损伤。

好在越州城的面积足够大，曾经属于轩辕烨的宇王府邸处在中央，算是难得的一片安全无虞之地。

若不是这些部落战士意志足够顽强，恐怕四处城门在第一天便就失守了。但随之而来的代价也是惨痛的，短短两日之内就已经阵亡了五千余人，包括首领的儿子，直接被一块飞来的横石，砸得血肉模糊，深深嵌在了地里。

这天清早，云泽首领哈吉力在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也就是宇王府召集了手下所有的勇士。望着每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部落儿郎，他的心在滴血，这本是他想法设法保存下来的力量，就想着在日后划分地盘的时候能够多上几分底气。可眼下，所有的美好期望都即将化为了泡影。

正当哈吉力鼓足了气力，准备开展一番激励人心的演讲时，一名满身血污的低级军官怀抱着一捆羽箭而来。从铁质的箭头来看，这是南霈军队的装备。

“首领……”来者是一路飞奔过来的，气喘吁吁，狠狠咽了一口吐沫才说道，“中原人射出了许多告示。”

“都说了些什么？”哈吉力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名低级军官表情为难说道：“我不认得中原人的文字，他们就登在云车上，拼命向城中各处的居民住处射箭。”

哈吉力愣住了，瞬间他已明白这些告示是给城中所有从中原之地搬迁过来的人看的，当然也包括一些已经被同化的蛮人。他立刻就抽出一支羽箭，将捆在箭头上的纸张取下，对于南霈的官体文体，哈吉力还是认识不少的。

匆匆扫过了几行后，他面上的神情已然极度愤怒。

蛮王达撒比虽然成功复辟了蛮人在南疆三州的势力，但对于处理中原人的问题上，并没有采取驱赶或是屠杀的政策。特别是几座较大的城池，迁徙到此的世家依然享受着从前一样的待遇。

“康佑四十二年岁在庚子，辛巳乙丑，上将军轩辕烨、南镇戍使洛子眠等，告越州子民书：

昔炎黄二帝败蚩尤于逐鹿，九鼎归一，四方以中原为尊。而蛮者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刖，本该苟延残喘于山林，惶惶度日在朝夕。贼首达撒比，妄自尊大，屡生反侧，遂乘多难，图我中国。自太祖开国迩来，未有羁靡在人，由领王师克复三州，救民于水火，复霈之威仪。

操戈被甲，毂错兵接，上有陛下皇恩如隆，下有平头翘首而盼，今以浩汤之势兵临城下。天昭人顺行风偃草，清宁宇宙席卷八荒，倒行逆施之辈穷途末路，亡于旦夕。

大霈皇帝有命，广布恩泽，无论族类，凡有知礼行义，愿作臣民者，肃清安平之后朝廷亦当抚养。

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卑鄙！这……这是中原人的奸计……是阴谋！”哈吉力将手中的纸条狠狠揉成碎末，同时又一脚将来报军官踹倒在地，厉声问道，“共有多少枝箭射进城内？”

军官慌忙匍匐在地，颤颤巍巍作答：“回首领，不下千余。”

“愚蠢！你给我听好，立刻将这些告示回收，特别是不能让城里的中原人瞧见！”

哈吉力大口喘着气，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转头望着自己召集而来的上百位勇士，睁大了布满血丝而发红的眼睛：“蚩尤大人正在泬水围剿敌人的主力，只要我们守住城池等待回援，这场战争必会胜利！”

这些勇士都是他让手下精挑细选出来的敢死之士，两日交手下来，哈吉力已经大致明了敌我双方的优劣何在。南霈军队无非是仰仗攻城器械之利，才使得自己无法组织有效反击，只要摧毁了投石车，在无远程打击的情况下，近身博战云泽部落的战士并不会落于下风。

而被选中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是无比清楚，自己接下来是要完成怎样的使命，能为了部落为了蚩尤大人献身，这本就是一件极度荣耀的事。何况，他们的首领早已得到了神明的指引，祝融一定会保佑云泽一部。

于是乎，上百人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

哈吉力很满意这样的场面，幸亏蛮人绝大多数都不认识文字，否则南霈军队若以蛮文书写告示，后果也许会变得极为糟糕。

只要城里的那些中原世家们，能够继续保持安稳，他相信以战士们的兼任，越州城绝对是牢不可破的。

“首领，紧急军情——”

一名看起来品级上等的蛮人军官，面带喜色小跑着呼喊道。

“又发生了什么事？”连日以来，哈吉力几乎就不曾听到过任何对己方有利的消息，他强忍住不安，不想表现出急躁的神色，毕竟刚刚振奋的士气可不能泄下。

“北城门外的中原军队撤了！”

“撤了？”

“是的，全都撤了，一个没留。”

生怕哈吉力没听清楚，军官再度详细的重复了一遍。

这样的消息无疑使这位云泽首领喜出望外，四个城门原本被堵得水泄不通，现在北城门外敌军已撤，至少可以让已是强弩之末的部分战士得到短暂的休息与缓解。

突如其来的变化，哈吉力明显措手不及，想了很久，才让召集起来的勇士先且散去，而他自己则是立即赶往北面的城墙上，登高查看南霈军实。

与此同时，越州南门外的浅海上，依旧漂浮着许多战舰，其中一艘最大的楼船上，树有一面写着洛字的旗帜。毫无疑问，这是南镇戍使所在的主舰。

四月的海风已经变得较为潮湿，阳光隔着皮甲照在身上，依然觉得灼热。

洛子眠两手搭在甲板的凭栏上，目光深邃得望着烽火四起的越州城，一言不发。他的身后，站着一名看起来很是年轻的裨将。那是他的儿子，此番平叛南蛮才入的军。

能做到裨将的位置，可不是靠着洛子眠的关照或者徇私，这个年轻人是实打实从一名普通士卒依靠军功一路升迁。每每作战，他总是冲在最前头，手下的士兵更是豪不畏死，争先恐后的上阵。

哪怕是轩辕烨，都听说洛康南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南镇戍府此次作战中表现最为耀眼出众的新星。

“父亲，你在想什么？”

洛子眠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依旧出神遥望，洛康南只得又问了一句：“是担心哈吉力识破我们的计策吗？”

洛子眠摇了摇头，毫不在意的说道：“云泽部落一向狡猾，如果给予他们生的希望，一定不会力拼到底的。”

北城门的进攻原本是由洛康南负责的，两日连续不间断的强攻下，虽然尚未登上墙头，但有一处的城墙坍塌了小半，只要再进行几波冲锋，他敢断定自己必能在今日拿下。

但作为这支八万人马的统帅，洛子眠却是立刻否决了他继续进攻的提议，甚至还下令让他率部立刻退出战场。

至于为何这样做的原因，他只得到了四个字：围城必缺。

虽然洛氏三代之前，乃是蛮人出身，但其祖上却是聪明好学，在归降了南霈朝廷以后，积极容入中原文化，努力将家族子弟教化成为合格的南霈士人。所以，除了外貌和体格，在其余方面这父子二人毫无蛮人的影子。

为将为帅的，熟读兵法谋略乃是最基本的要求，洛康南很快就明白了其父亲的用意。

“围师必阙，穷寇勿迫，，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洛康南不假思索道，“只要城中叛逆胆敢出城，我必一鼓作气将城拿下！”

洛子眠轻声叹气：“我并不担心越州城。”

说完，转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又道：“自我等和宇王分兵开拔，只有前三日还收到过三位中护军的情报联络，此后至今已有七天再无任何消息，我担心……”

洛康南警惕得看了看四周，低声打断说道：“宇王殿下用兵奇诡，不可以常理度之，父亲无需担忧，只要我们按计划行事便好。”

“你忘记了广威的下场吗？”

洛子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但愿是我多想了，可这几日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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