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朝议北使(下)
当顾昱开口之后,江枫已经清楚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难怪之前两位平章事一唱一和,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据实情来说,若真是蓝田侯为使,由他出面接待,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或许北霈在考虑人选的时候,也是想到了这么一层的。
太子平静的转过头,欠着身子,带着征询的口气问道:“太傅意下如何?”
群臣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江枫身上,眼神里的炽热溢于言表,那是一种殷切的目光。谁都知道北霈来使意图何在,但至少士族是不愿意放弃与嵥修和的,如何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妥善完成既定方针,应该也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南峦公才能做到。
“老臣自然尽力,但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应付?”
面对江枫的询问,太子胸有成竹的回道:“凡事都好商量,但要涉及到我国内政外交一律免谈,总之尽可能停息刀兵。”
江枫点头,叹气道:“依臣对北人的了解,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两国曾立有盟约共同讨伐嵥国。就怕出使相劝不成,恼羞成怒继而化友成仇,刀兵相向。”
礼部尚书拢起手,也是一阵叹息:“自从道君继位之后,素有南下之意。西攻嵥国,北驱匈奴,其乃好战之主,算得上是穷兵黩武,从不知礼法为何物。”
太子心里颇为震惊,南峦公的嗅觉果然敏锐,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猜测出北霈会有陈兵江北的动作。东镇戍使的奏报,目前尚未送达兵部,故而南霈朝廷里应该还不知道有皇舆军开拔至维扬的消息。
“本宫倒不这么认为,只要嵥国尚在一天,两霈就不会有生死相向之日。任他千军万马,要在大江之上敌过钦州水师,可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功成的。”
经太子这么一说,半数朝臣宽下心来。
在几个六部官吏的带领之下,众人皆呼:“太子英明。”
太子心情大好,兴致勃勃道:“既然诸事议定,若无他事,便且散朝。”
一直未曾开口的宜王,猛然出列,高声道:“禀太子,臣有事启奏!”
轩辕烔的突然下场,着实让所有人都甚感意外,一向无所事事纨绔风流的宜王能来参与朝会已非常事。至于自称为臣,就更是奇怪,没听说过他领了什么朝职。
旁人不知晓,太子还会不清楚这其中的缘故?
对这个五弟,太子就未曾放在心上,倒不是因为他目中无人高傲自负,而是轩辕烔从小到大,就是个平凡庸碌之辈。文治武功,权谋韬略,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生性又较为懦弱,每回在太子面前都是一副拘谨害怕的模样。
同宇王带来的压力相比,宜王根本不值一提。
“何事?”太子的语气较为冷淡。
轩辕烔像是在内心经过了一番苦苦挣扎之后,才小心翼翼说道:“臣想请太子向陛下进言,另择隆州新军统兵人选。”
隆州新军在南霈朝廷里,早已不是机密之事,去年与嵥国协议停战之后,太子就以中书省的名义向皇帝上书,请奏成立。因为此事,当时枢密院曾与中书省争执了许久。名义上是为预防海寇,维持近海治安,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东宫变着法子在掌控军权。
现在听宜王这么一说,众朝臣才明白,此事又出了变故。
联想到前不久广威将军屠城杀降之事,士族们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担忧。眼下东宫在南镇的势力,不出意外是要被连根拔起,如果隆州新军再被宜王截胡,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区区东镇。
太子似乎并不在意,仰头看着大殿的横梁,沉思了一会才说:“此事昨日由陛下钦定,本宫如何能替你进言?怎么,你还是不想去?”
轩辕烔面带纠结之色:“臣自知没有将帅之才,而新军关乎未来军政之部署筹划,若是因为臣之无能而耽误国事,百死莫赎。”
兵部尚书自然不知道昨天章台宫里发生了什么,就公事而论,轩辕烔的确不适合担任这样的要职。只见他缓缓出列,对太子说道:“宜王所提确实需要再三斟酌,但既是陛下旨意,自然也不得违抗,臣提议择选出几位将军为副手,共同前往。”
江枫欲言又止,暗自责怪儿子多嘴,皇帝之所以未曾将此事放在朝堂上宣布,其寓意就是此乃皇室私事。以他对轩辕椃的了解,这其中必是出于多方利弊权衡才有的考量。至于先前宜王曾让他相救,江枫不以为然。这点小事,根本不至于会让太子迁怒,只要宜王未曾有过非分之想。
顾昱一反常态,抱着笏板一言不发。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由他一手策划出来的,太子不过是在皇帝面前逢场作戏而已。打从开始,这位顾家主就决心要先将宜王赶出京城,至于目的,则是为了之后让宇王老老实实返回封地。
有宜王为表率,纵使宇王得胜归朝,也再无什么借口滞留京城。
虽然目前相关证据,指向宇王有勾结敌国奸细的嫌疑,但这并不足以用来扳倒他。在顾昱看来,这不过是有心人在嫁祸,以皇帝的手段,最后查清事实真相不是难事。
太子看着轩辕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继而又将这点情愫驱散,摆出一副无可置疑的态度:“没有谁生下来就会治国安邦领兵整军,并非本宫不愿体恤兄弟,实在是皇命难违,宜王就莫要再有异议了。”
轩辕烔明显还不死心,抬头望着南峦公,虽然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动作,太子自然是看在了眼里,于是转过身子问道:“太傅可有什么指教?”
江枫慢吞吞的从铺垫上起身,对着太子微微欠身:“梧州光复时日不久,蛮人尚有异动,若是此时前去,还需万分小心。”
他耳背的毛病,大多数人都是知晓的,但能将隆州听成了梧州,属实意外。可若细细思考下来,便也能知道其用意。
太子嘴角微微扬起,南峦公这是不想理会,故意听错。
“太傅,问得是关于隆州新军的事宜。”
江枫迟钝的点着头,面带忧色道:“太子勿怪,老朽近些年来实在心力不济,方才脑海里都是在想蓝田侯出使一事。”
“既如是,还请太傅快些下朝休息。”太子也不拆穿,顺势招手,让一众内官将人小心搀扶,慢慢走出了明德殿。
轩辕烔的眼角微微抽动,随之作出一副死心认命的神情,默然归列。
太子重新走回陛阶上,昂首而立负手在后,眼睛在殿上的每一个朝臣身上扫过。
“方才江尚书所言,正合我意,不知诸位,可有人选推荐?”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应该问枢密院,不过眼下枢密副使已经愤然退朝,此刻殿上也只剩下五名参议。
这五人之中,有三位都是亲近东宫的。
“枢密院并未接到陛下旨意,故而对于此事臣并无意见,一切由太子裁决。”
剩下的两位参事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宇王不在朝中,而副使也不在堂上。东宫众人步步紧逼,他们一时方寸大乱,拿不出个主意。二人只得眼巴巴的望着都御史,低声唤着:“连大人。”
连渠对党争之事从不参与,只是就个人情感来说,他是较为欣赏宇王的。确切来说,都御史就单纯只是都御史,他唯一效忠的只有自己心里的那一杆标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地位才会如此稳固。
御史台平日没少参奏弹劾过东宫一党,太子自然也常挨批评,不过他对连渠这个老头还是打心底尊重的。
太子面带微笑,轻轻问道:“都御史是否有话要说?本宫洗耳恭听。”
连渠跨出一步,对着太子拜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乃御史,本职纠察进谏而已,军政之事并非所长。”
“还请明言。”
连渠面无改色说道:“臣所言之事有三:请太子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
略略停顿,继而又说:“天下久战,民为战苦,既已定下休养生息之国策,则将怀柔安抚于诸夷,农无田则饥,主失民则亡,此其一也;国家存亡,在于道德之浅深,风俗之厚薄,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故两国来使,殿下当一视同仁;其三圣人当国,未盛而虑衰,未雨而绸缪,臣观我朝已有内外不相制,轻重不相权之势。”
前两者,倒还还算平常,只是这最后一谏,涵盖的信息就有些太多了。
什么是内外,什么又是轻重?
太子知道连渠是在提醒他,不要拿着国家社稷做当党争利益的筹码。
沈春夜捋了捋胡须,笑呵呵的对连渠说道:“连大人一席话,真是振聋发聩,叫人感慨。只是老夫尚有一问,还请赐教。”
连渠稍稍侧身,偏头说:“左平章事有问,连某知无不言。”
瞧了一眼太子之后,眉头轻挑:“蓝田侯与太傅有同族之情,故而才将接待北使之任相托,太子若要一视同仁,岂不是嵥使也要登临江府?”
太子几乎就要忍不住笑出来,沈家二爷不愧是出了名的奸猾,故意歪曲连渠的本意,但就字面意思来看,这么理解倒也并无不妥。
“今天先且这样,散朝。”
顾昱对着太子微微颔首,两人已然通过眼神达成了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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