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郑人买履
七十章 郑人买履
轩辕炘是当朝太子,南霈的储君,更是将来继承大位的新皇。从古至今,以储贰身份远离京城出任地方官职,翻遍过往史书也寥寥无几。不论是出于政权稳定的考虑,还是对继任者的安全着想,待在戍卫森严的中央,总是最稳妥的选择。
换而言之,一旦太子被派往地方常驻,其寓意几乎等于是遭到罢黜,只不过是时间的先后上可能会有所差别。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先永王轩辕栐。
轩辕炘要辞去中书令,前往隆州。这两件事一旦传出,无一不是举国震动的大事。
分明昨天太子才出手,使宇王扣上了一顶勾结敌国细作,意图谋害宗室的帽子,形势对东宫极度有利。
反常,实在反常,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太子口中,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轩辕偲也不觉得太子是要拱手让出东宫,几番接触下来,他发现轩辕炘的心思很是深沉。虽然绷中彪外,气度不凡,但其内在却是虚美隐恶,外宽内忌。
瞬间,阖欢台上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宜王抬头看着太子的身影,心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快意。
“隆州是个多事之地,作为储君,你去不合适。”轩辕椃努力平复心情,不想将怒愤表现出来。
皇后伸出手掌,轻轻抚在了老皇帝的右臂上,看着太子说道:“炘儿久居中枢,饱食终日,是该出去历练一番,否则怎知民间疾苦?”
轩辕椃意外的看了皇后一眼,思忖了片刻,说:“海寇刚剿,诸事繁杂,赈灾、抚恤、重建还有逆党等等……”
太子昂首,铮铮有词道:“臣自领朝职以来,于国于家少有建树,东夷侵犯近海,时时扰民。东乡侯虽有甫平,但尚有漏网之鱼,眼下正是亟待肃清。请陛下允准!”
自世宗朝剿灭张氏叛乱之后,隆州基本掌握在中央手里,其地虽有不少世家大族,但早已不复往昔盛况。可以说,这是除了平川以外,轩辕皇室最易掌控的一州。
突然老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抬眼望向宜王,慢慢说道:“烔儿刚刚加冠封王,正是为国出力的时候,不如你去?”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阴沉的看向宜王。
这话锋转变实在太快,宜王险些没反应过来,起身走出,与太子并列站着:“儿子才疏学浅,从未有过领兵整军的经验,父皇还是另择人选为好?”
说着,轩辕烔偏头看着太子,一脸无辜的模样。
“是么?”轩辕椃冷笑一声,点头道,“你们兄弟二人,商量过了?”
宜王大惊失色,立刻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没有,儿子未领朝职,不敢私下妄议军国大事。只是太子殿下既有此念,为何舍近求远?隆州新军,乃是国之利器,父皇还需慎重考虑。”
宇王妃顾茵也想不到情势陡然之间,居然会有这样的转变。原以为太子是以退为进,逼迫皇帝立刻处置宇王,但此刻来看,倒像是着急离开京城。
轩辕椃的眼神高深莫测,已然是明了一切。将目光落在一直没说话的轩辕偲身上,面带微笑道:“偲儿,你觉得二位叔叔,谁更合适?”
一直低着头暗中观察的轩辕偲,怎么也想不到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这在场的每一位,可都是一家人,唯独他不是。即使血脉再亲近,毕竟也隔了一代。
自他入京以来,轩辕炘是发自肺腑也好,装腔作势也罢,至少算得上关怀备至。又是出面缓和延平王府与士族的矛盾,又是给他物色成婚对象。虽然其中不乏出自政治层面的考虑,但将心比心,确实待轩辕偲十分优渥。
“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轩辕偲不会忘记自己是质子的身份,这几位叔叔之间争斗自己是万万不能掺和的。
轩辕椃突然仰头大笑,啧啧称奇:“不过刚从都御史门下出来,这么快就将圣人云那套学会了?一向放浪不羁的永王公子,突然也变成酸儒迂腐的模样,真是滑稽。”
轩辕偲跪立在筵上,将身子挺直,笑得很是灿烂:“皇爷爷你就别难为孙儿了,不论是太子叔叔,还是宜王叔叔,都是长辈。晚辈对长辈评头论足,便是不敬,不敬则是不孝!不如问问靖姑姑。”
“臭小子,你欠揍了不是?”轩辕靖故作生气。
两人中间,还隔着宜王的席位,谁都看出,这是在玩笑。
“今日家宴,按理你是当居于末席的,可朕将你安排在次席,可知用意?”老皇帝斜眼瞧人,声音低沉。
确实,本以为今天会看到太子的两位庶子,以及宇王的孪生嫡子。但事实上,就连太子妃都未曾到场。轩辕偲可不认为太子妃会无故缺席,应该都是皇帝的意思。
轩辕偲收起嬉笑,一本正经道:“陛下是让偲代替父王出席,皇恩浩荡,延平王府深感在心。”
轩辕椃很是满意的点了头,淡淡说着:“既然知道代表延平王府,国政之事畅所欲言便好,朕想听听后辈们的看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无法置身事外。
此事的关键,是在于老皇帝的考量,太子如何想,宇王如何想,宜王如何想,都不是重点。什么是天子?代天而治,以庇万民。不管你是祈求也好,祭祀也罢,最后的决定权依然是掌握在上天的手中。
太子说要请辞中书令,就能辞了?宜王说自己没能力,就能不去隆州?
轩辕偲对着老皇帝恭谨作拜,停顿了片刻才说:“郑人有欲买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
这是《韩非子》中的一则寓意,凡事读过些诗书的,都知道这个典故。可这和轩辕椃问的事,并无什么关系,众人不解。
“继续说。”
老皇帝显然来了兴致,每回见轩辕偲,他总能出些新的花样。
轩辕偲受到鼓励,便也不再拘谨:“郑人买履犹如陛下求治隆州之吏,而郑人之度,则是如太子这般的治国之才。是信度,还是试之以足,偲以为并不重要。”
乍一听,似是讽谏,可细细一想,却有深意。
在场的女眷们都还不知所云,可太子和宜王的眼神已然炽热。
“朕听过这个故事,记得是及反,市罢,遂不得履。怎么到了你这,就变得不重要了?”轩辕椃意趣甚浓,又问。
轩辕偲伸手指着太子,微微欠身道:“今日市罢,明日又市,既有尺度,何必亲至?同理,既然陛下觉得太子之才可堪隆州之任,那么择出一位同样的贤才赶赴,亦能达到效果。故而,是信度,还是试足,全凭陛下决断便好。”
这话实在圆滑,无声无息之间将太子狠狠夸赞了一番,更是间接点出其储君的尊贵。能作为皇帝任用官吏的尺度,这是何等贤明之才?
太子心头一紧,暗自吃惊:莫非他看出了本宫的最终意图?无论如何,轩辕偲的回答,间接是帮了太子一把。身为监国储君,放着诺大一国不要,去往区区隆州,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不过是轩辕炘以退为进的手段,但不是针对宇王。
轩辕椃听完之后,心情顿时大好,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他很是喜欢。
“太子殿下作何感想?”
轩辕炘略略汗颜,轻声道:“是儿子唐突了,偲儿所言有理,父皇恕罪。”
老皇帝努嘴,看着宜王,问道:“既然冠以轩辕之姓,哪能是个庸碌之人?你哥作为太子,国事繁多,当弟弟的岂可不为之分忧?隆州新军,你去合适,至于何时过去,让太子与中书省商议着办。”
宜王稍显沉默,但还是点头应下:“儿子领命。”
一桩桩事情,在三两刻之间,已被处理妥当。轩辕椃精神奕奕,一连与皇后和两位夫人饮下数樽酒。
这场家宴的气氛,逐渐推向高潮,自从宇王出征之后,章台宫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望着高台中央,翩翩起舞的艺伎美姬,轩辕烔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一桩由永王策划的刺杀案,在自己的推动之下,竟逐渐难以控制住事态。
夜风吹起舞娘们的裙角,更添娇媚。
守天阁的炽日,也许不单单是在为宜王做事,轩辕烔隐约感觉到其内心深处还藏着别的目的。可目前的情况下,他不能与之见面,否则一旦被察觉,所有的谋划都将暴露。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东宫和宇王之间,并没有爆发出想象中的激烈冲突,或许一切都是因为老皇帝在控制事态。不过能因祸得福,去往隆州,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南蛮平定在即,班师回朝也不过是年底的事。提前远离京中这池浑水,不失为一步妙棋。
轩辕烔一面饮酒,一面用余光看着轩辕偲,他不知道这个侄儿对这些事情知道多少。但有一点,这个年轻的公子,似乎并不比他的堂兄逊色。
月隐出于东南之上,其色微黄。
顾茵忍不住想起自己远在南疆的丈夫,她相信这世间的一切自有公论,轩辕烨也会身披坚甲,脚踏祥云,戡乱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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