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自掘危地

越州地处于南霈版图的最南端，自古以来就是蛮人的聚集所在，不论夏商周还是秦汉两朝，都不曾将其征服划归治下。一者是与中原之地相比，气候炎热，山多林密，其民茹毛饮血，部落林立；二来就是信仰的差别，蛮人自居为蚩尤后代，历来敌视中原，常有越境侵占掳掠财富之举。

直到南霈正式建国之后，世宗皇帝才调集重兵南下，历时五年将南蛮之地征服，设三州十九郡。距今有六十年，期间几度反叛，皆被镇压，算上这回已是第四次。

蛮人虽没建国，但却有大小八十一个部落，各部落共同推举出的统领称蚩尤，但在南霈民众口中，一般直接称呼为蛮王。现任蛮王，名叫达撒比，当然这是由蛮语音译成官话的，其本意是指战神。

康佑四十年，南疆三州发生叛乱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朝野上下空前震荡，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将罪责归结在宇王身上。毕竟当初宇王轩辕烨冠礼之后，封地就是越州，身为封王不在封地镇守，常滞京城，自古也没有这样的做法。但宇王回京，是三十八年的事，而南蛮之乱最直接的因素却是缺少了南峦公的坐镇，所以老皇帝一出面，这归罪的论调便立刻平息了下来。

轩辕烨岂是常人，哪会看不出此事背后是士族和东宫在联合施压，想将他赶回越州。可既然动了争储的心思，便不会轻易让步，于是正好自荐统兵平乱。就近调集信州南镇戍府的十五万兵马，以雷霆之势，迅速反扑。

越州和郁州以泬水为界，据说此河发源于珒国莽山一处的溶洞，徒经越州，在郁州境内与绵江汇聚，最后流入南海。

此刻泬水东岸，正驻扎着南镇戍府的八万兵马，这是一片低浅河滩，结营扎寨绵延十里有余。除了少数运载辎重粮草的马匹，并无太多大型攻城器械。

中军大帐里，除了宇王轩辕烨之外，只有南镇戍使、宣威将军以及三位中护军。正中间的台子上，铺展着一张长两丈宽一丈的南疆舆图，其上以蓝旗标注蛮族兵力分布，以及城池驻守。

南镇戍使是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魁梧汉子，其祖上是蛮族八十一个部落之中的头领，因为很早就归附南霈朝廷，又冲锋陷阵屡建战功，世宗皇帝亲赐洛姓。到了他这代，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蛮人的习性，铁血杀伐，深得老皇帝器重。若不是轩辕烨主动请缨，此番平乱主帅非他莫属。

“某以为，此战关键在于坚壁清野，切断叛军北逃睦州之后路！围而不攻，乃是上策！若以殿下之计，分兵为二，水陆并进，恐有隐患。”南镇戍使将一支红旗移至舆图上的越州以北，又将另一支红旗移至越州城标注处。

轩辕烨摇头否决，抽出佩剑，指在梧州：“自平叛以来，我等大小战事三十二起，损伤有五万之多。还定二州，又分出两万士卒驻守，若不能及早攻克越州震慑南疆，则二州之地蛮人又会趁势再起！”

南镇戍使虎目之中闪过几丝犹豫，开口又说：“达撒比有十万之众，这两日便会行军到泬水，某若率军乘船，绕行至越州后方，最少需五日。殿下只有三万兵力，能否抵挡住？”

按照正常情况，以南镇士卒的战力，三万对战蛮人十万是不会落于下风的，但这一切是建立在甲胄器械的优势基础上。若论单兵素质，蛮人并不逊色，常年在丛林里同猛兽搏斗练就的身手岂能差了？可眼下已是四月天，正是南疆开始气温骤升的时候，士卒若着铁甲作战，时间稍微长一点，便会汗流浃背，脱力缺水。而皮甲的防御力又太弱，面对箭矢长矛，难以有效护御。再者，此处地形狭窄偪仄骑兵难以展开，器械战车更是无用武之地，唯一能依仗也就是弓箭。

“区区十万蛮人，有何可惧？蛮王带的人越多，越州城的防守便会越薄弱。只要洛戍使攻下城池，本王便安全无虞！”轩辕烨看了一眼宣威，说道，“你随大军绕道攻城，蒋芝留下，其余二位将军听候洛戍使调遣。”

江寒面若寒霜，淡淡开口：“殿下是主帅，不该以身范险，末将愿意留下在此与蛮王大军对峙。”

其实不仅是她，其余四人心中都是这样想的。轩辕烨的身份岂止是主帅那么简单？万一一个疏忽，被达撒比击败，或战死或俘虏，在场的所有人谁能逃脱干系。

蒋芝作为中护军，更是责无旁贷，需要保护主帅安危，当即就说：“宣威将军所言有理，末将愿意在此统兵作为诱饵，还请宇王殿下随大军南渡绕行。”

轩辕烨将佩剑收起，身子前探，低头看着舆图，双手撑在台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衫，外面套着筩袖铠。语气里似乎已有些不满，并不抬眼看人：“称我为上将军！营帐之中，没有宇王，更没有殿下！”

眼看轩辕烨决意如此，南镇戍使只能再度开口，毕竟他算是副帅：“宣威将军，以及三位中护军都不必随某同行，某只带五万本部兵马即可。上将军的安危关系全局，还是得有骁勇战将调遣才好，海上行舟本就是某所长。”

三位中护军一听，立刻单膝跪下，低首抱拳：“愿与上将军同在！”

轩辕烨明白这些人都不看好自己能以三万兵力抵御住达撒比的进攻，但他们更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即使此番得胜凯旋，但他轩辕烨若出了闪失，皇帝岂会轻饶他们？他抬头看了一眼洛戍使，又看看蒋芝等人，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

最后众人又将战略部署敲定一遍之后，才陆续离开中军大帐，只有宣威还留了下来。

“广威的事，东乡侯办妥了么？”

“昨日已在郁州城里，当众斩首，广贴告示，将其罪行一一列举，又以太子名义，为受害民户发放抚恤钱粮。”

轩辕烨冷哼一声，眼中透着悔恨之意：“到底是东宫詹士之首，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寻个借口杀了他！”

江寒皱眉，忍不住说道：“无凭无据，殿下怎能杀他？”

“就凭他周氏窃取国财这一条，便足够死上百回！”轩辕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今夜你带一万士卒，去泬水上游，掘挖河堤，再用土石巨木围堵。”

“水淹？可我军大营也在此处！”

轩辕烨轻笑一声：“我若将此营寨拱手送于蛮王，他会如何？”

“可我军失去了粮草辎重，难以久持。而且蛮人多擅水性，难以有效折损其兵力。”江寒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意图。

轩辕烨伸手指在舆图上的己方营寨北部，落在大明山上叩击了三下：“堵住泬水，使水量减少五成，随后你部占领大明山，依托山岭扎寨，随时准备接应我。而我将率领两万士卒渡河，在河西与达撒比正面厮杀一阵，佯败之后，摆出固守河东营寨的架势。当天夜里，再命数百亲兵诈降，诱蛮王前来劫寨，我则领兵北逃与你会合。天亮之后，决堤放水，必能让蛮人措手不及。”

江寒神情凝重，将目光锁定在大明山，说道：“这是孤山，我军退守在此，必不能久持，纵使粮草足够支撑，可一旦被切断山下水源，则必危矣！”

轩辕烨嘴角泛出笑意，不慌不忙解释道：“就是要诱达撒比进山林。”

“火攻？”江寒突然两眼放光，惊喜的看着他。

“蛮兵多穿藤甲持木盾，若要歼灭他们，靠弓箭收效甚微，唯有火攻最适合！达撒比先胜后败，心中必然不服，而我又卖出如此大的破绽，他肯定不会放过。泬水在大明山腰处流过，两侧草木茂密，只要他占据水源，我们就可大火烧山，趁势反攻必能一击而溃。”

平心而论，轩辕烨这出连环计实在巧妙，水火并用，足以弥补兵力上的劣势。但同时也将自己置身危地，一但全军上了大明山，就再无退路。江寒还是有些不放心，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若能前后夹击，此战必胜。”

轩辕烨摇头：“我们只有三万士卒，不能再分散兵力，否则蛮人强攻，山寨难守。”

江寒指了指郁州城。

郁州城距离此处，也就百里不到，昼夜行军，次日便能到达。

“不可，郁州守军，我还有他用！”轩辕烨直接否决，“依计行事吧。”

江寒很不理解，但没有再作争辩，毕竟轩辕烨才是主帅，自己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抱拳告退之后，点齐本部诸位将官，率军向泬水上游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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