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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章 无中生有


叶长白是第一次南渡过江,身边虽有十名皇舆军士,但心里还是没底。作为北霈的兵部尚书,他对南霈永王的了解,也仅仅是通过在纸面的情报。据分析来看,是个类似于嵥国定北王一般的人物。

直到四月十四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行十一人终于到达了延平的陆城郡,按照约定双方将在官道旁的一处凉亭会面。

延平的气温相比楫、钦二州来说,要低上一些,早晚还透着凉意。叶长白的坐骑,是一匹颜色斑驳不齐的公马,虽然样子丑陋,但脚力却是极好,一连多日赶路不停,此刻依旧生龙活虎。得亏是还拉着缰绳,否则当场就朝边上的母马蹭去。

叶长白折腾了几天,精神萎靡:“这色中孽畜,待我此行结束,定要将你煮熟不可。”他稳住身体,连连咒骂着。

喊来一名军士,将马牵走,自己则坐在凉亭的石阶上,小心翼翼撩开袍子,隔着外裤轻轻触摸上大腿内侧,不由疼得龇牙咧嘴。他本是工部侍郎,机缘巧合之下才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素日里清闲享乐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身娇肉贵,又不擅骑术,自然会将胯部磨破了皮。若不是中书令点名让他南下,叶长白才不会主动领这个差事。

刚坐下没一会,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稀疏的马蹄声,寻声望去,为首一骑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银袍黑靴,玉带纶巾,马鞍处还悬着一把长弓。来者正是永王轩辕玄,其身后的护卫约莫有二十多人。

叶长白与他素未谋面,但凭借着多年以来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的相人经验,心里已然笃定此人就是永王。延平境内并无世家,出行能有这样排场的,除了西川公也就是轩辕玄了。同时心里有些犯嘀咕,觉得他实在有些招摇,毕竟双方的私会是上不得台面的,这般招摇出行万一泄露了风声,可是会坏了大事。

“在下叶……”

“本王已经从孙知府那知晓了,多余的客套就免了吧。”轩辕玄一边下马,一边昂首阔步走进亭中,也未曾将人打量,只是先落座在石凳上。

叶长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孙乾,毕竟他们都是中书令这一党中的老熟人了,于是朝人拱手作礼之后,便也单刀直入:“听闻永王不满与嵥和谈,不知如今作何打算?”

“停战修和,于国于私皆是好事,本王为何不满?”轩辕玄的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几许惊讶,好像叶长白在无中生有。

心里暗自啐骂轩辕玄装腔作势,分明是他先递书给孙乾,密谋除杀嵥国使臣。“永王若是不愿开诚布公,那就当在下叨扰唐突,这就启程返回维扬!”

“唐突?”轩辕玄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招手,随行的护卫立刻将北霈众人围住,不过刀剑并未出鞘。

叶长白有些惊恐,但神情上却表现得镇定自若,回头瞪人:“这是永王的待客之道?”

“你等调军陈列江北,意欲何为?堂而皇之,潜入我境,到底是要与本王商议何事?还是要故意坐实我这通敌的罪名?”轩辕玄猛地一拍桌,厉声喝道。

叶长白先是嗤笑一声,而后才说:“都说永王是个英雄,但今日一见……看到的只有熊,何来英姿?本以为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当为一段佳话,可惜了。”

“不必高谈阔论,危言耸听,本王只想知道,道君是否真有南下之意!”

“有!”叶长白重重回答道,但旋即又说,“但不是出兵,而是出使。”

轩辕玄盯着他看了很久,问道:“若是出使,阁下该去平川,而不是来延平。”

叶长白一听这话,已经知道自己并无性命之忧,于是打定主意,先对其卖个关子。摊开双手,原地慢慢转了一圈,指着他的护卫,笑道:“出使乃是邦交大事,首先得心平气和才能心情愉悦,有了兴致,双方才能坐下来好好商谈。比方说西贼,便不懂得这么浅显的道理,永王才会难以容下。”

是个利于口舌之人,难怪北霈会派来作说客。轩辕玄点点头,似是很赞同他的话,击掌三声,护卫立刻撤销了包围,随即又端上数十个木盒。

在叶长白的注视下,一桌酒菜陆续摆齐,正中间的是个小土灶,其内置放着炭火,灶上架着一个青铜制成的釜。釜里有一尾大鱼,洒满了尖椒碎末,红油沸腾。轩辕玄又拿出两个玉碟,倒上一半酱汁,而后递在对面。

“木桃已投,请问琼瑶何在?”伸手请人坐下。

此等吃法,倒是颇具游牧之风,叶长白一点也不局促,自顾斟酒一樽,浅浅饮上一口。左手持箸,夹上一块鱼肉:“嵥使入京已成定局,若要使和谈不成,则须凭借外力。陈兵江北是故作声势也好,饮马楫钦也罢,对永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轩辕玄有些好奇:“两霈开战,与本王并无干系,何来有利?相反私会外臣,倒是一桩罪责。”

“以永王的手段和谋略,岂会给人口实和话柄?叶某也不绕弯子了,道君已命蓝田侯为正使,不日赶往平川,欲与嵥使博辩贵国朝堂。”

“逞兵威而干内政,此事恐怕难成。”

叶长白摇头解释:“战还是和,我国并不关心。”

轩辕玄显然不信,声调提高了几分:“莫非徐州不要了?”

“徐州?”叶长白惊讶反问,“内不平,何以攘外?”

北霈道统年间,也就是懿宗朝时,曾发生了邵王之乱,诓骗懿宗于澄川,弑君称制。虽然很快被中央镇压,但其残余势力并未尽数除尽,依然盘踞在北霈的东北之地。轩辕柯继位之后,施以怀柔安抚政策,封朔方、云中、襄平三镇节度使。名义上归附,实则是各自为政的三藩。

轩辕玄并不觉得自己和北霈三藩有共通之处,与韩政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低眉看着釜中的鱼尾,若有所思:“难不成道君是为了本王?”

叶长白点头,郑重其事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据外臣所知,贵国的君臣之道名存实亡,士族祸政,耽于享乐。皇帝老迈昏聩,雄心尽失;储君疲于内斗,兄弟阋墙。两霈同宗,道君实在不忍轩辕社稷为士族所窃取,故而有意为南国择出一位贤君。纵观天下,唯有永王堪居大位。”

“说起来,道君还是本王的堂兄,看在同宗之谊的情分上,今日阁下的挑拨之言,可不予追究。但烦请转达,南霈的江山如何归属,是我们这一脉自己的事,北霈还是不要伸手为好,否则玄不会客气!”

轩辕玄缓和了口气继续说:“如果只进谗言,本王并不介意将你绑了送去平川。”

要说永王没有觊觎皇位的心思,叶长白是万万不信的。光是暗通河间知府这一条,就能看出他的居心叵测。不过,双方毕竟是头一回接触,想要立刻建立互信自然很难。看似大义凛然,其实从头至尾都在试探北霈的态度。

“太皇太后百岁寿诞将至,永王可有打算?”

若不是听他提起,轩辕玄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位老祖宗健在。她可是太祖的皇后,亦是南霈皇室的嫡祖。之前每到寿辰,南霈都会派遣宗室北上祝贺,只是康佑二十四年的时候打了一场水战,之后便渐渐少了来往。

看着叶长白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轩辕玄心头莫名来火:“本王很反感你这种故弄玄虚的腔调。”

叶长白呵呵一笑,并不在意:“听说永王膝下只有一位公子,若是蓝田侯设法使其北上祝寿,会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终于是图穷匕见了,轩辕玄右手握拳,咬牙质问道:“你在威胁本王?莫非是不想出延平了?”

叶长白大口吃菜,又美滋滋得喝了一樽酒,永王越是失态,他便觉得越有把握:“与其质留在京,不如北上,像偲公子这样的小辈,太皇太后应是很欢喜的。若能在人伦大义之上占据高点,这对永王来说,是好事!”

“这般不遗余力助我上位,道君不怕过河拆桥?”

“不会,永王是当世之俊杰,而俊杰都是能识时务的。”

轩辕玄愤然起身,伸手在叶长白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冷冷说道:“本王行事,一向不趟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若不成不周之柱,绝不会轻易出手。阁下,小心了。”

听着马蹄声远,叶长白喜上眉梢,他知道自己成功说服了永王。想到自己将立下不世之功,难免心花怒放,或许往后的政事堂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当初攀附于中书令这颗大树,实在是明智之举。假传皇命又如何?难道他轩辕玄还敢当面去寻道君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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