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不知花落
四月的天气一向阴晴不定，何况又是谷雨之后，昼暖夜凉，眼看夜空之中已显出几道雪白的闪电。在烁星离开后的没多久，伴随着几声雷鸣，雨滴开始淅沥落下。
轩辕偲此时虽坐在雅间之内，心思却不知飘在了何处。
未央的尾指在七弦快速划过，宣告一曲结束。作为此乐间的第一花魁，她阅人无数，很多时候只需第一眼，她便能看出对方大概是个怎样的人。
“公子是在担忧那位姑娘么？”未央的声音很是温柔。
轩辕偲有些吃惊，一扫疲靡之态：“姑娘方才不还以为……”
未央似乎是在笑，她的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就像弦月一般：“叫我未央即可。之前小女子是故意那般说的，若不出言相迫，公子岂会随我来这雅间？”
轩辕偲心中顿时一惊，他知道这个妙龄少年并不简单，于是开口询问：“你是受人指派，前来取我性命的？”
“公子说笑了，只是我家主人想见你。”
不等轩辕偲继续问，未央已经款款从矮凳上起身，走向壁橱，只见她伸手进去摸索一阵，随后她身侧的墙上，便打开了一扇暗门。
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着石青色锦袍的青年，胸口处绣着一只毕方。南霈虽然占卜推演得出木德，皇室崇尚青色，但图腾却是火德的神兽。因为，汉为火德，南霈自诩为汉室传承，自然也会将火德的元素融入。而毕方在神话之中，乃是黄帝身侧的神鸟，能使讹火。所以，这种神兽也就成了南霈皇室服饰上经常纹绣的图案。
轩辕偲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自己还有哪些皇室成员中的男子未曾见过。
“宜王叔叔？”
这个青年正是轩辕烔。
轩辕烔的手里也拿着一把折扇，不过伞骨却闪烁着阵阵寒光，看起来材质并非为木。他的五官很俊朗，气质出尘，和太子相比，少了一份厚重内敛的感觉。“小侄儿倒是聪明得很！如何猜出的？”
轩辕偲长长叹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的心总算落下，不紧不慢站起身子，想整理一下衣冠，却发现自己今天出门着的是长衫，于是只好认认真真，作了一个士礼，解释道：“大霈如今能姓轩辕的男儿，除了陛下和三位叔叔，便只有我父亲和我。陛下与太子，侄儿已经见过，宇王叔叔未曾谋面但正在南疆领军，所以只能是宜王叔叔。”说完，他在自己的胸口比划了一下，示意看纹绣上的毕方。
“一晃九年未见，小侄儿如今也是个大人了嘛！”轩辕烔一语双关，调侃道。
轩辕偲清咳两声，将话题岔开，笑道：“宜王叔叔也更为英俊潇洒，实在让侄儿羡慕。方才我听未央姑娘称呼你为主人？这是……”
“此乐间是本王的产业。”
轩辕偲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眼睛都瞪大了，愣了一会，才问：“宜王叔叔为何要开办一间女闾？”
轩辕烔打开折扇，缓缓扇动两下，悠然回道：“这样才像个纨绔子弟，风流人物。”
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词继续腆着脸夸赞，他那把折扇打开之后，轩辕偲终于知道为何有寒光闪动了。扇面用的是上等锦帛，其间绣着金丝，而扇骨则是由白银打造。这才是纨绔，这才是风流！轩辕偲由衷感叹，悄悄从案上把自己的那把纸扇塞进袖口。
“怎么，你喜欢未央？”轩辕烔眉头一挑，笑盈盈的问道。
“没有，是误会，侄儿第一次来。”轩辕偲赶忙解释，“本来就是想见识一下世面，顺道听曲，毕竟广明苑没这里自在。”
轩辕烔点点头：“那倒是，若不是你是个生面孔，又点了台，而经常出没广明苑的几位文人学子，认出你来，否则本王还真不知道小侄儿也是个风流雅士。见面仓促，也没准备什么礼物，那便将未央送你了。”
轩辕偲感到一阵眩晕，他本以为沈放已经够狂妄了，却没成想自己的这位叔叔才是真豪杰。以南霈宜王的身份，开设乐坊妓院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给侄子送女人。
他连忙摇头：“宜王叔叔的美意，侄儿心领，这等事若传出去，别说我父亲，怕是陛下第一个就不会轻饶我。”
“也罢，那便等你有了宅邸，从广明苑搬出，本王再给你送上门去。”轩辕烔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对未央说道，“往后，永王公子便是你的主人。下去吧，上些酒菜来。”
于是，叔侄二人便又是一番谈笑，轩辕烔荤素不忌，什么话都敢说，渐渐在他的带动下，气氛也活跃开来。你一樽我一盏，直到清晨，方才作休。
话说当夜烁星在赏了轩辕偲一个耳光之后，余怒未消的离开了此乐间。其实，当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后悔自己的冲动。毕竟是替代冷月来接近他的，就这么贸然说要回楫州，实在不好收场。
可气愤却是实实在在的，烁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冷月那么淡定的性子，能在和轩辕偲见了两次之后，直接对姐姐一词产生抗拒。说他是好色之徒，但却没有过分之举；说他虚情假意，可大多时候又是直率真诚。
而最让烁星不能接受的是，明明一开始是她经常戏弄轩辕偲取乐，可慢慢的，自己被惹怒的情况却越来越多。可她的本职是一名刺客，不以真面目示人，行走在黑夜里的杀手。
就在即将走出曲里巷的时候，她的前路被一个纤弱的身躯挡住，来人长发飘散，看不清面容，手中拿着一支玉笛。
“阁主……”
守天阁主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随我在东市走走。”
烁星默然点头，跟在人的身侧，天空开始落下雨滴，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归荑，时依为何不愿潜伏在轩辕偲身边？”
“他喜欢上了时依。”
守天阁主有些惊讶：“那不是更好？”
烁星咬唇说道：“时依年岁尚小，她害怕。”
“那你又为何替代她？”
“我是她姐姐，只要我能做到。”
“回楫州，让时依来完成此事。”
烁星有些急了，问道：“为什么？时依不喜欢做的事，为何要逼迫她？我一样可以完成的很好。”
守天阁主突然停下了脚步，那狐狸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寒意：“归荑，你忘了规矩么？”
“师父，徒儿一刻也没忘记过！”烁星连忙解释。
守天阁主轻叹了一口气，抚上烁星的肩头：“你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烁星的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随即又变得暗淡，低下头：“没有，只要能保护时依此生无虞，归荑并无他求。”
“你知道的为师本是想让你接任冷月的职位，相反时依才适合做烁星，哎……”此时雨势渐大，守天阁主轻轻点了烁星的额头一下，“回去吧。”
烁星站在雨中，看着守天阁主消失在奔跑躲雨人群里，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她的左手紧紧握着那支金簪，已将手掌刺破，大约有一刻之久，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飞扬，自顾笑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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