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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子如玉


清明这天,延平久违的迎来一个晴朗春日,就连终年不散的云雾也稀薄了少许。

  先永王轩辕栐的墓就立在了延江边的亚父山上,距离平城有三十多里。作为世宗朝的前太子,延平的封王,轩辕栐的陵墓无论从规格还是等级上看,都显得太过简从。延平民生多艰,少兴土木,轻徭薄赋,这是他生前说过最多的话。

  康佑二十四年,哀冲太子服寒食散,以至心火难灭,投井自绝。同年,轩辕栐染疾卧榻多月,风寒袭肺,难以救治,于岁末而薨。期间轩辕椃有意迎其灵柩入京,葬于皇陵,皆被谢绝。

  延平位于翠障山以南,延山以北,地形狭长,在两大山脉的交汇之处。所辖三郡,自西而东分别为宜道郡、平城郡和陆城郡。宜道郡因为地处嵥霈前沿,山地众多,除了驻军之外,户不过两万,且多以捕鱼狩猎为生。平城和陆城,虽有耕地,但都为山田,耕作不易。陆路崎岖,水路湍急,嵥霈常年作战,少有互商。以至于轩辕栐刚入主延平时,三郡民户加一起不过十万。

  好在轩辕栐并不是一个耽于享乐之人,三十年间,开山垦田,鼓励农事。又因地处边界,临近嵥珒,常吸纳流民。到如今,民已近四十万户,延平民众无不感念其恩其德。于是,他的下葬之处,便被百姓称为亚夫山。

  轩辕偲站在山麓一处的峭崖上,看着脚下奔腾的延江,不禁感慨。“余有行于亚夫兮,欲乘山风而狂飙;踏大河往扶桑兮,再咏上王之九歌。哀前周之隳湮兮,时代而更迭;想瑶池之玄女兮,长乐而未央……”

  “偲公子好兴致。”

  轩辕偲一时思如泉涌,刚想再作两句,已被来人打断。

  “西川世子?”

  来者是个面如冠玉,气度翩翩的青年,一袭玄色衣裳,衬着人更显面红齿白。他叫秦非,西川公的孙子。父亲战死,母亲病故,自幼多病侥幸活命下来,但身体极差,不能久立。若是出门,非要坐于木车之上才可。

  秦非是个极负才名的人,博古通今,百家之说皆有涉猎,尤擅军阵谋略,并且待人恭谦温和,交友甚广。因为同在延平,轩辕偲和他也没少交集过。

  “世子不在府中好生息养着,来此处作甚?”轩辕偲对他一向没什么客气,谁让两人年岁相差不多,自是常被外界拿作比较。显然,轩辕偲的风评要差上许多,行为多乖张,言语多狂狷。

  秦非并不介意他的失礼,命随侍将木车朝峭崖前多推了些,直到能看见脚下的江水。“偲公子的赋作得极好,大气磅礴,使人振奋,就是最后一句……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本公子作赋,是出于即兴,心中想些什么,便就赋些什么,又不是与人比斗,或是拿来叫人吹捧,何必惺惺作态?”轩辕偲侧着身子,看向秦非,“怎的,莫非世子要提点一番?”

  “呵呵呵,说笑了,非不擅作赋,岂敢搬弄?只是觉着从赋中,听出些志向和抱负,故而便驻足想与公子聊聊。”

  轩辕偲故意提高了声调,问:“聊?若是说什么兵法阳谋的,我可不会。”

  秦非将头偏向西侧,目光深邃,语气悠然:“二十一年了,我早已习惯听着号角和战鼓,看着旌旗和烽火,突然之间,战马要逐草荒野,兵卒将卸甲桑田,世间的万事万物竟然没有一样是不变的。”

  “这不是好事?莫非云黯凝结,路阻无轨,人畜虺隤,气懆不阳,才显合适?”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焉知我之哀?”秦非将氅袍的尾角,仔仔细细的塞在腿下压住,应是山风吹得有些冷了。

  轩辕偲不知道秦非想说些什么:“世子才高,若要博辩,我认输。”

  秦非笑而反问:“你就不是世子了吗?”诚如所说,轩辕玄虽没有立轩辕偲,但没人会不把他当作永王世子看待。即使明日轩辕玄暴毙骤逝了,能承袭延平王府的也只有他。

  “我与你不一样!”轩辕偲大声争辩着,“你有祖父护持,有亲朋,有挚友,因拥而戴。而我,生来就被孤立,甚至在父王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被人畏惧说明你尚有进退的余地,皇室贵胄天家王孙这些都将赋予你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权势,若连乘风踏浪的机会都没有,天命星象又怎会垂怜于弱者!”秦非伸手指着延江上游缓缓而下的船队,“我若执掌西镇,陈潜岂能出得了延平?”

  轩辕偲惊恐的望着秦非,轩辕玄的截杀之举在延平已不是秘密,但令他吃惊的是,秦非竟也有此念想。在他看来,西川公府一直都是皇帝最忠实的簇拥。戍守边城,领军御敌,监视体察,是一直悬在延平王府项上的利剑。直到他想到秦非的父亲,是战死于对嵥的战争中,方才明白。

  自那日江太守及时赶到,救下了陈潜,嵥国使团便被重重护卫在了宜道的水寨里。江太守虽然年轻,不过二十四五,但行事周全至极。轩辕玄意图截杀嵥使,在他写给平川的奏疏里已经变成了羁留,对外的宣称也是慕名相邀设宴欢乐而已。

  不过,此事倒是给江太守敲响了警钟,停留十多日,将嵥国使团进京路线反复商议敲定,方才于清明这日开拔。钦州的水师会将陈潜一行人,从延平护送到楫州,届时东宫的人马将亲自把他们迎入平川。

  “太守辛苦,陈某多谢了。”陈潜依旧是昂首而立,站在船头甲板,看着延江两岸风光,意气风发。

  江太守表情可不轻松:“太尉客气,我也是职责所在,还是等到了楫州,再谢不迟。若不是东乡侯有先见之明,使钦州水师而来,恐怕难也。”永王虽然没有调动西镇戍府兵马之权,但军中半数皆是延平王府的故旧,单单一个壮武将军,马家大少,就足够让人头疼。

  南霈的世家林立,除去叛乱被灭的隆州张氏之外,就以周、顾、沈、马四家最为鼎盛。与前三家不同,马氏一族没有封地,也不经商,靠的是世代从军,赫赫战功。马氏和江氏一样,原先也是北霈名门,后随世宗南下,居落在的延平。

  “东乡侯的名号,陈某在大嵥时,就常听人说起。青年才俊,王佐之才,士族领袖,周氏船队更有海上独舟之美誉。”陈潜回头,问道,“届时,应送些什么才好?”

  江太守无心想这些,只得敷衍道:“太尉随意便好,东乡侯为人豁达,不拘小节。”钦州周氏,江南百年兴盛的望族,其财富远超南霈国库。保守估算,起码是南霈朝廷二十年的赋税收入。

  “也罢,君子之交淡如水,谈礼是俗了些。”陈潜伸手摸向腰间,还想握一握那佩了十多年的玉珏,想到已碎裂成数块,不禁叹气,“太守回延平时,记得转告永王,就说他还欠陈某一块玉。”

  江太守苦笑,自己回去尚不知如何面对永王,还提玉珏的事,岂不是上赶着让人难堪。

  江风习习,但愿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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