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慈子孝
平川城外往西十里开始，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原，西北连接着延山，西南连接着讙山。轩辕椃住着的章台宫，是整个皇城的最高点，亦是整个平川城最高耸的建筑。除了北霈道君新建的擎天楼，整个天下再也没有比它更高的了。
江枫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旧主二字，让他的思绪不禁飘荡开来，那是安乾十五年的事了。
世宗皇帝于安乾十年正式称帝，同年册立了皇长子轩辕栐为太子，也就是先永王。随着世宗南下的，还有当时北霈的左相——殷国公，江枫便是出身在这样显赫的门第。十六岁时，参加点山楼的博辩，百家诸生，竟无一人能胜过他。南霈吏部对其征召，进行中正议品，江枫以“九品岂能拘我才！”为由，拒绝入朝为官。当时的太子轩辕栐和他同龄，听闻之后，甚是仰慕渴求，邀入东宫。二人一见如故，彼此相知，领职太子詹士。可惜五年之后，轩辕栐堂上失言，不久被废。江枫为其奔走无果，抑郁经年。后轩辕栐封为永王就国延平时，亲自驾车相送。
老皇帝摇摇头，慢吞吞的说道：“朕若诏永王入京，这平川城的士族们还能坐的住？”
旋即，江枫已经明白了。“永王只有一子，陛下这么做是否太过逼迫？”
“是他自己的主意。”老皇帝淡淡说着，“朕前几日接到奏疏的时候，同你一般吃惊。”
江枫努力在脑中回忆着轩辕玄的身影，喃喃说道，“臣今年七十有七，许多的事已经无心再管，若不是陛下两年前将臣从梧州诏回，此生便老死南疆了。”
“先前命你孙儿就任延平太守，似乎刺痛了永王。”说起来，轩辕玄是轩辕椃唯一的侄子，二皇兄庄太子生前并无子嗣，“朕同你一样，亦是想对皇长兄的儿子多些爱护。可是，延平王府如若继续执掌西镇兵权，朕很担心。”
江枫点头：“轩辕玄少时与哀冲太子伴读时，臣便觉着此子与他父亲并不相同，先永王磊落坦荡，傲骨铮铮，他的骨子里却带有一种阴鸷和偏激。而往往偏激的人，总会做出一些不拘常理的事。”
老皇帝眯着眼，带着几分惋惜：“若不是我霈国的朝局尚不明朗，朕倒是不介意将大位还给皇长兄一脉。”
江枫没有接话：“公子偲陛下准备如何安置？”
“束发之年的孩子，自当由朕亲自教导。”
轩辕椃提着煮沸的茶，慢慢倒上了一盏。
君臣两人，没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互相看着。江枫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先永王轩辕栐去世的时候，唤了他一声“岸生”，自此这世间无一人再叫他的小字，也无一人知道。
康佑四十二年清明前日。
平城的延平王府，很久没有热闹起来了。轩辕玄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练字。他的字秀逸灵动，笔锋内敛，一如本人那般含蓄。
轩辕偲自点山博辩结束的当日，一路快马疾驰，十多日就赶回了延平。进了王府，不等府吏通报，便径直朝书房而去。
“无端世事转飞光，故地重游正艳阳。”轩辕偲悄悄绕到了轩辕玄的身后，缓缓念出纸上的字句。
“没规矩！”轩辕玄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瞪了他一眼。
轩辕偲撇嘴，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的给轩辕玄作礼：“儿子见过父王，父王可安？”
“游学一载，可有收获？”轩辕玄负手而问。
“回父王，楫州，钦州，隆州都游历了一番，儿觉着没什么趣味，风土人情也不及延平有趣。非要说些什么，可能就是富庶和繁华吧，那些世家大族的府邸，修得可比延平王府大气恢弘得多，也更精致贵气。”轩辕偲看到轩辕玄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又继续说，“点山楼的博辩会，儿参加了，也上台说了些看法。不过终些口头文章，并无实用，倒是那的夫子很喜欢儿子，要收我为徒。”
轩辕玄略显意外：“你？”
“父王这是何意？儿子虽没有才名，但胸中见解也不是一般学子能比得上的。”轩辕偲不想再继续纠缠游学的事，岔开话题，“父王写到故地重游，可是也去了什么地方？”
“少在此胡乱猜测为父心思。”轩辕玄走向门边的面架，洗着手，再问，“十六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加冠，这般无所事事可不成，有何打算？”
“饮酒，赋诗，做文章，如父王这般。”
轩辕玄一听，抓起面架上的手巾就朝人甩去，“放肆，延平王府何曾出了你这样没志气的东西。”
轩辕偲呵呵直笑，接过手巾走到轩辕玄的身边，仔细的给他擦拭着手上的水渍。“父王若有什么安排，直言就是，做儿子的还能忤逆不成？”
“入京去。”
“为质？”
“你若这么理解也行。”
“父王是要做什么大事吗？”
“杀嵥国使臣。”
轩辕偲张大了嘴巴，半晌又听见轩辕玄说：“此事未成。”
“儿子去平川，是负荆请罪吗？”
“上月就上的奏疏，与杀嵥使一事无关。”
轩辕偲点点头，将手巾小心挂起，慢慢吐出：“未雨绸缪。”
轩辕玄没继续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为父就你这一个儿子，为你为延平王府，自当要好好谋划将来。”
“可父王至今也未立我做世子。”轩辕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向外走去，一边挥手一边说道，“儿子会好好做这个质子的。”
轩辕玄露出会意的笑容，他知道，这个儿子看得有时比自己都长远。
“父王，你也会保佑我们的，对吗？”轩辕玄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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