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buke
新年，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来临了。
乔被邀请到朽木家参加宴会，她每逢假期便会来这里暂住，和绯真一起看书聊天，说说流魂街的故事。家里的仆人们都忙碌起来，大贵族家里的年节自然也不是流魂街那样的地方能够相提并论的，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然后，乔把自己那份贺礼送去管家的屋子里以后，女仆们也点上了院子里的大灯笼，朽木府变得绚丽多彩。
倒有些《源氏物语》里的感觉。
“白哉大人，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身为主母，绯真在这些仪式上都要担任重要的职务，由于有些劳累，脸色也略显苍白。
“嗯。你也休息一下吧。”白哉扶她走到自己身边，一起落座。
宴会开始了，有许多小贵族的代表前来恭贺，节目里的歌舞并不算有趣，所以乔也没有什么兴趣看下去，绯真注意到这一点，对她笑着搭话道：“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贵族正式的新年宴会吧？久南。”
她坐正恭谨地回答：“是。”
绯真的笑容更深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所以你大可不必紧张。”
她看了一眼周围端坐的各家贵族代表，想着这也由不得自己啊，但仍旧顺着绯真的话作答：“是。”
去年这个时候，季子小姐尚且健在，小奏也还在青上居酒屋。曾经陪着自己一起过年节的人，现在却都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低下头，默默啜饮着杯子里的茶水。
“好漫长啊。”她觉得有点忧郁。
一想到以后还有无尽的日子要熬下去，身边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便有点心痛吧。
“诶？”绯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未来。好漫长啊。”她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喃喃道。
“……是这样吗？”
绯真突然像是在耳语一般，轻轻地叹息着。
乔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于她来说漫长得看不到边际的未来，在绯真眼里却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五年，不过短短的一瞬而已。
“对不起，我失言了，请别放在心上。”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清醒一下，竟然在绯真面前说出这种话，真是蠢到家了。
“不，没关系。”
绯真好像并不在意。她看着绯真的脸色，却愈发担心起来。
宴席散后，她找到了在院子里独自散步的朽木白哉，小跑着追上去，想要一探究竟。白哉看到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她的眼睛。
乔开口道：“朽木队长。关于绯真的身体，四番队那边……”
“说是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即可。”白哉的话让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看她最近频繁地往流魂街跑，总担心……”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在没有找到她的妹妹之前，她不会允许自己那么简单地倒下。”白哉的语气有些强硬，不知是否是在掩饰他的无力。
“请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是绯真的意愿。”
这算什么？毫无凭据的信心？
她忽然有点生气。
如果有人来指责他就好了。可他们都不敢。又或者，他们觉得容忍流魂街的女子嫁入豪门的朽木白哉已经付出了太多，谁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绯真呢？就这样死掉，真的心甘情愿吗？没有人能替她说出“任性”的话吗？一句也没有吗？
她嗫嚅着唇，用冷静的嗓音挤出一串锐利的批评：“朽木队长，您是个懦夫。”
“……”
他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指责自己。一时惊得忘了回答。
她的攻击越来越猛烈：“有时候，我觉得您是个比外表看上去笨拙很多的人。您没有勇气反抗不合理的制度，也不愿为她抛弃队长和家主的职责，却想和喜欢的人相守，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压力都由绯真主动为您承担。这太狡猾了。您永远不必在两难面前做出选择，不是么？！”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白哉转身而去。
“你该回席了。”他只用无情的一句命令作为表态。
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他也明白，绯真在这段关系里牺牲了太多。但他视责任为一切，他没有别的选择。
看白哉像被惹恼，乔一时有些不甘心。
这不是外人能干涉的家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绯真能撑得久一点。
就算……离别是一种必然，也希望那一天能够晚些到来。
她默默地朝着白哉鞠躬，算作是告别，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目击了这个画面的下人们纷纷对她弯腰俯首，好似也被刚才她和白哉之间的争吵吓得不轻。绯真站在人群的最末尾，笑而不语，望向庭院中的竹叶，一时间，他们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许敬佩。
全世界第一个敢跟朽木队长对着来的人……真不简单。
乔对他们的震惊浑然不觉。她只是闷闷地拉开门，又关上门，想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房里被下人们装饰了正月特有的挂画，花盆里的植物也换了新的品种，一时间她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住惯了的那个朴素至极的卧室。
这就到了新的一年啊。
烦恼实在太多，但最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地上摆上一只精致的小碟子，双手合十地祈祷一会儿。
夜晚的凉风，吹得人脸颊发烫。在极致繁华之后的平静之中，人的心反而更容易温暖起来。
她闭上眼，又睁开眼。
“新年快乐，季子小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把我托付给朽木队长。但是，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我会继续等待自己能发挥作用的时机。”
“在天国，也要好好吃饭啊，季子小姐。”
。。。。。。。。。。。。。
朽木家的下人和家臣对自己的态度正在逐渐改善，乔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了这一点。
例如这天早上她吃完早饭出去散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对她笑着打了招呼，拐过一个回廊时又有一个长老级人物对她的问候点头做了回应，去厨房偷着做菜的时候也总会有人主动帮她找来想要的食材。
过节时，甚至还能收到一些同辈人送的小礼物——折起来的仙鹤，精致的糖果盒，流魂街新鲜的花束等等，新年从朽木家被花样繁多的贺年片塞满的信箱里还能找出几封写给自己的。
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终归是别人的心意，比起逢场作戏的贺礼来得实在多了。
至少不像刚来朽木家时处处被当成外人那样不尴不尬的情形。
这日，过了中午，她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给晒衣服的妇人打下手，对方也用极大的热情接受了她的帮助。于是很快，两个人开始闲聊。
“久南小姐住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啦，怎么样，也没有稍微习惯一些？”
“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您言重了。”她也还是照着老样子，该用敬语不该用敬语的都表示了尊重，“最近常常住在灵术院，许久不来，倒是有些想念呢。”
贵族家的规矩多，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是嘛，有您在，朽木家的院子也多了些生气，我觉得是件好事喔，请别在意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他们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啊，白哉大人。”
妇人突然停下拉直衣物的动作，恭恭敬敬地朝着路边的方向弯下腰去。却是朽木白哉无声无息地过来了。
这么一说，自从暑假结束，她只有周末过来落脚之后，便鲜少有机会和白哉说上几句话。
乔弯腰道：“早上好，朽木队长，队里的事忙完了吗？”
白哉的回答秉承他一贯的风格：“姑且算是。”
“太好了，绯真的话现在在书房看书，如果知道您今天这么早回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抬起头来，“对了，趁着前些日子的花期，我做了樱花酒，不嫌弃的话请尝一尝？”
白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方生硬地点点头：“好。”
他们的对话原本总是由白哉牵头，渐渐地，却变成了乔说的话更多。这样的情景并非无缘无故，只是日子渐渐推迟，绯真的身体也隐隐显示出糟糕的迹象，白哉忙里忙外还要担心妻子的病情，心里压抑烦闷得太久，便也不太爱开口了。
乔之所以选择修习回道，绯真的病也可以占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天气热起来了啊……”
她端上酒壶和几只亮白色的小杯子，走进白哉和绯真所住的院落里，看见天上的太阳愈加热烈。绯真正坐在廊下的小桌边，发鬓间别着一支粉白色的梅花发饰，看上去气色尚可。庭院里的树叶在风中呼呼作响，只有池里的鲤鱼懒懒的不肯游动。
“啊啦，久南，到这边来。”绯真笑着对她招手。
“早上好。”
“是樱花酒的香味！”绯真惊喜地叫起来。
乔轻轻俯首，道：“是啊。现在这天气，喝着正好。”
“这几日是青梅成熟的季节吧？是不是还打算做点梅子酒？”
“嗯，有机会的话，当然。”
绯真的目光落在树梢上：“真好啊……秋天呢？秋天有什么能做的酒吗？”
“秋天啊……让我想想，葡萄可以酿酒，不过当季的菊花茶才最是应景。冬天也有特别的物产噢，比如初雪煮的煎茶，还有梅花酿造的酒……季节总是给我们馈赠。”
“这样啊……每个季节都闲不下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也好想自己做酒试一试呐。可是，一定会被白哉大人用身体不宜操劳的理由阻拦下来吧……”
绯真主动说起季节变化之类的词时，她都会有点神经紧张。
时间，只有时间，无论怎样真诚的祈祷都不会改变时间流逝的速度。
其他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哪怕是她最初被判定为最弱的灵力，也已经渐有改善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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