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Uneasy
最后自己得以出席层林季子最后的追悼会的事情，让乔有些意外。
自从住进朽木家，即使再迟钝也该明白，周围的人对于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层林家那些飞扬跋扈的长老见了面也不敢同她争口舌之利，匆匆忙忙地避让作罢。
正是借了朽木白哉的光，她才有机会在最后和季子好好道别。
虽然在会到场的人里，她认识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然而，当她向白哉转达谢意的时候，对方却只是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
追悼会当日，正是一场大雨刚过之时，天空蓝得一尘不染，仿佛多年以来的怨怼都已随雨消逝，然后那雨背后的湛蓝简直就像火焰一样炽热地绽放开来。她好像能稍微释怀一些了，关于那时候没能救得了季子的事。
不过这也只是对于必然性的释怀罢了。
逝去之人的事终究是过去，而他们还有需要迎接的将来。绯真与白哉的婚礼日期已渐渐逼近。
她开导绯真的工作还在继续。
“明天就是正式的披露宴了，绯真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
在绯真的要求下，乔把从前的”大人”换成了同辈的”桑”作为称呼后缀。
绯真思考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嗯，很开心，就像要融化在蜜糖里一样开心，也许，还有一点点的紧张。”
她坦诚的样子也很美。
“仪式的过程我已经记清楚了，跟着我一起就行，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她这样安慰道。
“久南。”
“是？”
“整个暑假你都会住在这里吗？”绯真问。
她点点头：“嗯，会一直住到灵术院开学为止。搬来搬去太麻烦，也可以多陪你一段时间。”
“太好了。”绯真高兴地握紧双手，“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走呢。”
她坐在绯真的旁边时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毫无疑问这个人特殊的魅力已经传达到心底，但她还有只属于自己的迟疑：“绯真觉得……我留在这里合适吗？”
“怎么，我方才不是还对此表示过庆幸吗，有什么不合适的。”
绯真微笑着回答。
乔知道她想安慰自己。
“我毕竟不是朽木家的人……”
绯真伸出一根手指道：“白哉大人和表面上看到的不同，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喔，他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为难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是喔……”
温柔的人……
“是吗。”
。。。。。。。。。。。
遗憾的是，婚宴结束后不久，绯真的身体每况愈下。
乔每日提醒她服药，都成了一种习惯。
偶尔得到一点空闲，也总想着要怎么改善绯真的身体，而忧心忡忡。早知道就多研究研究回道内容了，她现在的治疗技术还很粗浅，完全解决不了绯真的问题。
对于注定要死的人来说，减轻痛苦也是恰当的安慰。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帮到她就好了……
“久南小姐，该进屋了。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女侍路过这方庭院的时候，遇见了散步的乔，连忙提醒她。乔得到来自女侍的好意，对院子里流连于花丛中的蜂蝶的兴致也稍稍减退了些。
“啊，是我走神了，不好意思。”
“最近外面的雨水真是没个消停呢。一到雨季，光是整理院子都累得够呛。”
她点头表示有劳：“真是辛苦你们了。现在朽木队长在做什么？”
女侍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在处理家族的事务吧。有时候队里的工作也会带回来做，偶尔还会通宵。”
看来他们也习惯了白哉的忙碌。
“这样啊。”乔揉了揉肩膀，这几天没怎么活动身子都僵了，于是脑子里自然地蹦出一个主意，“啊对了，可否借厨房一用？”
“可以是可以，但……”
“谢谢你咯。”不等女侍说完，她先兴高采烈地道了谢，反而让对方有些无计可施的感觉。
被侍奉的宾客亲自下厨做菜这种事，估计他们并没见过。由于时间有限，她也只是做了个普通的豆腐汤，便急急忙忙地端去给绯真尝鲜。听到她穿过走廊的脚步声，绯真探出头来望着她。
“是你吗，久南？”
“是！我做了点好吃的，今天湿气很重吧？所以就送来给你暖暖身子。”
她把托盘放在榻榻米的和桌上，上面有两只带锤木纹花样的陶制黑碗，和对其相应的木勺。漂浮在碗中的白色汤汁看上去就叫人垂涎欲滴。
“呜哇——”
绯真兴趣盎然地握起一只勺子，道了句”我开动了”，便将一勺豆腐汤送入口中。
“味道怎么样？”
“嗯……好棒！”绯真拿汤勺的姿势也很端庄，“这是流魂街的味道。是那位季子小姐教给你的手艺吗？”
闻言，她莞尔一笑：“正是。”
季子的料理里总是有她独具的风格，所以哪怕是做再简单的菜肴，也能牢牢抓住品尝者的胃。不过，绯真想说的却不仅仅局限于此。
“料理的味道能反应出料理人的心，她一定也是个深爱着世间万物的人。”
绯真的话语一下子触动了她的心弦。
原来如此。这么一个温暖的女子，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吧。
乔低下头去。
“谢谢您。”
绯真纠正道：“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多谢款待。”
已经多久没听人说过这句话了。
她只是习惯性换了个话题：“绯真桑晚些时候还要去流魂街吗？”
“嗯，今天白哉大人难得有空……待会我把这汤端过去给他尝尝。”
她想到女侍的话，肚子里的建议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机会难得，这次就换我陪您去吧。”
“——啊，当然没问题。可是为什么……”
绯真被她搞迷糊了。
乔有自己的考量。朽木白哉明明同时在忙着家里的事务和队里的工作。心疼绯真的身体不想让她被琐事缠身，所以家里的事也没让她挂记太多，在此之上他又不得不抽出时间陪她找流魂街失散的妹妹……这样下去会累得够呛。
“偶尔让朽木队长休息一天也不坏，对吧？”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破。这是白哉的善意，她不想侮辱。
“你说得对，白哉大人总是那么辛苦，我经常担心他会不会熬坏了身子。”绯真站起来，拍拍和服下摆的褶皱，“那就我们一起去吧，久南，有劳你了。”
“乐意为您效劳！”乔笑着握起她的手。
这份注定会在五年后斩断的缘，以及他们为了彼此而拼命做出的掩饰、说出的谎言，比隐形的高墙还要可怕。
在爱的名义下不断勉强自己，忍耐，退让，无意义的抗争，空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却又束手束脚，这场不可能胜利的博弈最终结果将会是如何？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
。。。。。。。。。。。。
同样的暑假，在流魂街却是另一番景象。
传闻，在修兵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有这么一种说法，你越是渴望一件事，它就越不容易发生。修兵本人以前对此持怀疑态度，虽然在他的眼里，这句话消极的成分要远远高于积极的成分。
如果要说他最近有什么在意的事的话，大概就是关于友人——久南乔的问题了吧。
他相当关注这个朋友的情况，虽然这份关注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到她点什么。
自从她被大贵族的朽木家带走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亦逐渐减少，直到开学后才能在课上碰到。
这个暑假，双方毫无交集。
这种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很要好的伙伴也渐行渐远的必然，使他在唏嘘之余感到十分不舍。
再这样下去，她的世界就完全和他们不相容了。
唯有这点，他很遗憾。
“……合宿？什么时候？”
开学后，修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海晴坐在讲台上，两人以神奇的角度对望着。
“对，你没听说吗，这个学期的立秋会有合宿。”海晴说，“去流魂街。”
“那不就是明天了？”
她肯定地点点头：“是哦。”
“糟糕……我完全给忘了。”
由于修兵的语尾微微上扬，海晴产生了“好麻烦但是还是问一问吧”的想法，从讲台上纵身跃下：“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以你的成绩，根本不用担心的吧，大学霸？”
“你这个年级第一就别说话了。不过，提起合宿，好像是要全班一起在外面住一天？”
“按常理来说，是吧。”
“看来是个好机会。”
修兵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和久南谈一谈。
于是合宿当日，班主任川伊告诉他们此次合宿的目的地是流魂街的鲤伏山时，他就预感这次旅程不会太简单。很久以前，他就听久南说起过，她和志波海燕副队长一同前往鲤伏山修行的故事。
怎么想那里都是锻炼的绝佳场所，但也是绝对会勾起某人回忆的所在。
正想着呢，她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队伍跟前，带着一副胜似死人的表情。修兵稍微有点受到了惊吓。
“啊，早上好，久南。”
“早上好，修兵。”
她今天又没像从前一样用暖和的笑容来打招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只要乔一出现，四周的气温都下降了，简直深得朽木白哉真传。修兵不禁怀疑整个朽木家的本职工作都是冰箱修理行业了。
“咦，你以前来过这里吧？和大哥一起。”为了找点话题，一向不擅长追溯过去的海晴突然发问道。
“是的。”
海晴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个适合训练的地方吧！大哥的眼光不会有错！今天就让我们放开打一场吧！”
她想了想，说：“姑且算是。”
“……”
有种莫名其妙冷场了的错觉，海晴不解地磨擦着手掌，修兵也插不上话。然而他们能废话的时间并不多，一班一行人出发前去流魂街第三区甚至全程用上了瞬步，光是维持队形就很麻烦了，哪顾得上说话。
等到他们在鲤伏山准备好，大家又各自急急忙忙地分了组，更是没有搭话的机会。
“准备！开始！”
素来雷厉风行的川伊老师训练起来也干净利落，一班这群精英争先表现自己的实力，修兵并不喜欢这种攀比环境，不过川伊才不管他想不想，只督促着他们一刻不停地变强。
“快点快点快点！你们磨磨蹭蹭的，想被我踢屁股吗？！”
“破、破道之四，白雷！”
“你的咏唱呢？！”
“对不起，我一紧张就忘了——”
站在红线外的一排学生发出一列整齐的白光，射向远处。
“轰——轰轰轰！”
“站住！谁搞出来的烟尘？！强调过多少遍不许放松右手手腕了？！给我回去关禁闭！”
其中一人似乎把地面给炸开了，惨烈的惊呼声取代了方才一致的冷静，在大魔头的严厉批评下，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好大的动静……
伊集院忍不住感叹：“能搞成那样也真厉害。”
“伊集院君也很厉害啊！竟然能打到那么远的地方！不愧是大贵族！我仰慕您很久了！啊，真是感动，能亲眼看到伊集院大人的鬼道！”
周围的女生完全没听出他在说反话。
修兵微妙地有点尴尬。大手大脚的贵族子弟总爱这样出风头（并且互相吹捧），说到底也就是一股蛮力，还有硬吹，尬得他头皮发麻。于是他转过头面向身侧的人。
“久南。”
对方好像有点意外：“修兵？有什么事？”
“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感觉，身体不舒服吗？”
她终于露出了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没有那回事，你多虑了。”
一看就不是多虑啊。
修兵斟酌着自己的词句：“我知道，住在贵族家里天天看他们的脸色肯定很辛苦，不如以后干脆搬出来，还是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不觉得辛苦。留在这里的话，自己总归能做到些什么——那大概是一种类似于慰藉的感情吧，你能明白么？”她叹了口气，然后很认真地解释了自己的理由。
“因为朽木家那位流魂街出身的夫人？”
“不完全是。我不想回流魂街。总觉得会处理不了自己的情绪。”
修兵握紧了拳头：“久南……”
“嗯？”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是，你并不喜欢那里的气氛吧？”
“不喜欢？朽木家吗？你在说什么啊。”她摇摇头，感谢他的关心，“没有那回事。”
“欺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留在那里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许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你让你无法割舍……可人生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的。比起勉强接触那些只会给你带来烦恼的东西，选择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他的长篇大论令乔有点意外。
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封存起来的感情会被他如此简单地看穿。
“你说得有道理。”但她没有妥协，“但我却觉得，那正是人生最有意思的环节。还有人需要我，所以我要留下，这样就足够了。”
“你果然还是很在意季子小姐的死……”
“修兵！”她变了神色。
“对不起。”
当然一切不可能像他预想的那么顺利。他想说的话总归有些难以启齿。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她能像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那样笑着生活下去。他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她。明明只是这样而已，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这种话，仿佛就在宣告自己的固执和占有欲，而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还是做不到。
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希望她选择怎样的道路，终究显得有些强词夺理。
“桧佐木！久南！快来集合了！”
更糟糕的是，关键时刻总是有人来毁气氛。是伊集院的声音，他暂时是班上的执行委员，负责管理学生事务。修兵尴尬地看着对方，顿时不知该不该继续。
乔却已经应声举高右手：“是！”
“那个……”
她捋起挡住视线的一缕头发，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还有什么话下次再聊吧，先走了。”
修兵愣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跟上她的脚步。
她是在故意逃避他的诚恳。修兵总觉得，现在说不出口，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的感觉。直到结束集训，他也没能再和她单独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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